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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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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么快接收下一个病号真的没问题吗，就算工作也要有自己休息的时间，你这样连轴转是会累坏身体的。”
看着站在阳台上的男人的背影，尹西星无声地叹了口气。
简陋的两室一厅丝毫没有人的气息可言，作为工作场所倒是无可厚非，可是作为“家”而言实在令人无法想象住在这里的人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
“没事。”男人冷冰冰地说。
“可是......”尹西星把想说的话强行咽进了肚子里，毕竟她只是助理，对这个和自己非亲非故的男人关心太多总归不太合适。
昨天，似乎也是与此相同的情形，男人站在阳台上发呆，电脑适时地嘀嘀嘀响了几声，尹西星连忙过去查看。
“椒哥，新病号的家属发来了邮件，说这个孩子十七岁......十七岁！这年纪也太大了吧？”尹西星吃惊地说。
“邮件上还说了什么？”
“说家属因为工作忙的原因无法照看这个孩子，所以想把孩子送到这里来，孩子的情况是......几乎没有语言功能，大多数时间很乖，受到刺激后会变得极端，比如哭和尖叫，伤害自己等等。以及......价钱可议。”尹西星说完，感觉一个头两个大，这孩子不仅年年龄大而且有极端行为，照顾起来一定会很麻烦，“椒哥，不如婉拒了吧，反正过不了几天也会有别人找上门的。”
“不用。”男人没怎么思考便拒绝了。
尹西星总是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她是去年年初来这里工作的，因为与同事闹了矛盾而辞职不久的尹西星浏览招聘网站，阴差阳错来到了这里。初来乍到，屋内冷冷清清，既不像家也不像办公场所，沙发上坐着个口眼歪斜哇哇叫的孩子，一个年轻男人正蹲在地上收拾一滩呕吐物。
“你好。”男人狼狈地忙碌着，见到有人来便抬起头，他皮肤很白，略长的棕色头发微微盖住眼睛，让他看起来只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请问，助理......需要做什么样的工作呢？”尹西星问。
“如你所见，就是这样的工作。”男人继续收拾地上的狼藉。
男人叫方椒，是一位护理员，专门看护智力有问题的儿童，对于他来说，家也就是工作地点。因为一个阶段只看护一个儿童，因此他独自一人倒也可以，可是毕竟照看的是问题儿童，总有些手忙脚乱的时候，于是起了招聘助理的想法。
尹西星刚到这里时也想过，那些家长为什么不把孩子送进残障儿童学校而是放心把孩子托付给一个陌生男人，然而在这里工作的时间久了，见过各种各样的理由，也就不再会产生这样单纯的疑问。
比起跟每天面对一群叽叽喳喳同事和令人头疼的上司，与一个少言寡语的男人和一个残障儿童打交道要轻松太多，朝六晚七，工资也还不错，这就是尹西星选择留下来当助理的理由。
不过，比起工作本身，尹西星最在意的还是她的“老板”方椒，这个年轻男人宛如机器人一般，除了工作就是站在阳台上发呆，几乎没有其他爱好，不知是他天生性格如此还是有什么心事，假如是心事，尹西星想不到是多么沉重的事情才会将一个人改变到这个地步。
二十多岁不足三十岁正是野心勃勃的年纪，怎么甘心做一个整日呆在家里的看护师呢。
“椒哥，约定的时间快到了，你吃早饭吧。”尹西星说。
她刚来这里工作的时候，每天早晨来到方椒家里，看到这个人要么就是寡淡无味地嚼着面包片，要么就干脆不吃。尹西星实在无法忍受这白开水一般寡淡的场景，于是每天去早餐摊吃早饭的时候干脆给方椒带上一份。
尹西星洋洋自得，要不是自己给他买早餐，再这么下去他铁定要营养不良甚至骨质疏松，不过，当月底看到自己的工资里额外加上了早饭钱的时候，她还是叹了口气。
自己的老板方椒就是这样一个人，规规矩矩，寡淡如水。
方椒吃早饭的功夫，本应是阳光明媚的早晨却挤满了乌云，接着一声雷鸣，大雨倾泻而下。
“椒哥，手机响了。”尹西星从客厅跑过来，把手机递给方椒。
电话接通，对面一阵嘈杂的电音混着雨声，根本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听不清，短信，发短信。”方椒对着电话说了几声，对方大概是勉强听清后便挂断了，过了没多久，一条短信发了过来。
“病人的家属说有一段路积水，车熄火了，现在一个人有点忙不过来，问我们能不能下去接应一下。”方椒把手机屏一熄，二话不说走到玄关处穿鞋，“你不用去了。”
“那不行，对方的孩子十七岁，你们两个人肯定忙不过来的。”
方椒没再说什么，二人下了楼。
外面的雨比想象中的还要大，加之光线不好，能见度也大大降低。
出了小区，沿着外面的马路边走了一段距离。
“在哪儿啊，对方说的位置应该就在附近才对。”尹西星四处张望，忽然眼睛一亮，“那边！”
方椒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前方不远处的十字路口，马路对面有一辆轮椅，上面坐着的人被雨衣包裹得严严实实，轮椅旁的人撑着一把很大的黑伞，伞面微微倾斜，遮住了他的脸和脖子。
这个时候这个地点，轮椅就成了标志物，不出意外肯定是这次的顾客和家属。
方椒和尹西星来到了十字路口处，红灯。
正值上班时间，接连不断的车辆和雨幕纵横交织，眼前的一切都看不真切。
方椒注视着马路对面的人，轮椅旁的男人似乎很年轻，衣着整洁，身形修长，应该不是轮椅上十七岁少年的父亲。
原本只是安安静静下着雨，不知怎么忽地起了一阵大风，对面男人的伞被吹得一歪，他那原本被伞遮住的脸此刻直直映入方椒的眼中，方椒顿时呆住了，冰冷感觉爬上大脑，进而蔓延至全身。
那张脸像海市蜃楼一般出现在朦胧的雨雾之中，那些记忆一瞬间在胸膛中复活，明晃晃昭示着自己几年来的压抑与刻意忘却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椒哥，椒哥，小心！”
方椒的失神让手里的伞险些被吹走，身上的T恤被瞬间打湿了大半，多亏尹西星及时将他的手和伞一并握住。
同一时刻，绿灯亮起，男人正推着轮椅准备过马路，却冷不丁看到马路对面的方椒以及......和女人一起握着伞柄的手，脚步有一瞬间的停顿。
“绿灯了。”尹西星不明所以地看着无动于衷的方椒，“不走吗？”
方椒觉得自己如同沉入了海底，看到尹西星的嘴巴一张一合，看到那个男人推着轮椅向自己走来，看到停滞的车辆再次开始流动......然而所有的声音却离他远去了。
来到公寓大厅，狂风大雨被隔绝在了外面，感官这才开始重新运转。
方椒停住了脚步，似乎没有上楼的意思。尹西星从刚才开始就看出了方椒的不对劲，大致猜到可能与面前这个陌生男人有关系，于是没有多说什么，在这个不对劲的氛围当中，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保持眼观鼻鼻观心。
“怎......”
怎么是你还没有说出口，男人忽然礼貌地一笑，抢先开口：“好久不见啊，没有想到是你，这几年过得好吗？”不等方椒回答，男人转向了站在一旁的尹西星，“你好，初次见面，我叫黎白新，和尹西星是大学同学。”
“你......你好，我叫尹西星。”面前这个男人相貌干净英俊，属于在人群中站着周围的人就变得暗淡无光的类型。不过，尹西星还是更加在意状态不对的方椒，下意识瞟了方椒一眼。
方椒轻轻笑了一声，听着黎白新那情切而轻松的自我介绍，他愈发感到讽刺，原来被困在过去的只有他自己一人，别人都开启了新的生活，只有自己像一个小丑表演着早已过时的戏码，太可笑了。
方椒转身朝电梯走去。
“哎，椒哥！不好意思啊黎先生，我们上楼再谈吧。”尹西星说。
“嗯。”黎白新笑了笑。
刚一回到家，方椒对尹西星丢下一句“你来接待客人吧”，说罢便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尹西星从没见过这样的方椒。
她不知二人之间曾有过什么过节，也完全不知道方椒打不打算接收这个顾客，自己只是一个打杂的助理，根本无权决定任何事情，想到这里，她有些郁闷，不过既然房角没有明面拒绝，那便是默认的意思？
良好的职业素养让尹西星把一切情绪都藏在了心里，以十分专业的口吻说：
“我的老板方椒先生是专业护理师，这个是他的执业证书，在专业方面请您放心，早上六点到傍晚七点是看护时间，您可以将孩子送到我们这里来，我和方先生会负责看护孩子。”
尹西星边说边手脚麻利地帮轮椅上的人脱下雨衣，轮椅上的人如同一只木偶，任由苍白纤细的身体被从雨衣当中剥落出来。他的五官生得端正，与这个叫黎白新的男人有五六分的相似，只不过朦胧着一层病态气息。
十七岁的年纪却丝毫没有朝气和青春可言，尹西星想到之前照顾过的几个孩子，他们到了十七岁的时候也会是这个样子吗，未免太过于残酷。
而年纪轻轻的方椒选择与这些以绝望为基调的孩子朝夕相处又是为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他“伟大”？
尹西星忽然想到之前那张偶然从书架上飘落下来的照片，照片上有三个人，现在想来，站在左边那个面孔锋利青年就是此刻客厅中的名叫黎白新的男人，现在不知是不是身上那件白衬衫的缘故，让他看起来更加成熟了；照片中间的男青年长着一张娃娃脸，看着有几分像可爱的小姑娘。
尹西星的注意力全部被站在右侧的方椒吸引而去，那时的方椒笑得灿烂，与现在沉默寡言的男人判若两人。
尹西星回过神来：“啊，黎先生请随意坐。”
“不必了，我还要上班。我弟弟黎白春就拜托你们了，他的情况我都详细写在邮件里了。价格......”
“啊，不着急的，可以让弟弟在这里呆几天看是否适应再说。”在她所见之中，很少有父母或亲人将自己孩子的看护费用称为“价格”，这个词带着商品特有的冰冷感，而且如此仓促不过问细节便将孩子托付给两个陌生人的家长也很少见。
男人道了谢，视线掠过卧室门口，却见方椒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正倚在门框上，以一种无法解读的眼神看着自己。
那张面孔同记忆中大学时代方椒的面孔重叠在一起，头发长了一些，相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然而那种眼神却是大学时代不曾有过的。
黎白新似乎是微微点了下头，这就打算离开，只听方椒开了口：
“你真的放心把令弟托付给我？”
玄关处黎白新的身形僵住了，接着，一字一顿道：“有什么不放心，我可是一直觉得你是个好人。”
说罢离门而去。
方椒的胸口传来一阵钝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