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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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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梓家就在五方街道的最边缘,一栋低矮的两层小楼,门前随意放着的两个橘色陶土花盆里长满杂草,他们肆意生长着,靠在不知名的花朵旁。
从书包外夹层摸出一串钥匙,拿着其中一把熟练的向左转了三圈,黑梭梭的门敞开了,屋内潮气很重,采光也并不好,白天不开灯的时候像是恐怖片里的鬼屋。
叶梓用力在门口的地垫上踩了踩,确定脚上的泥土不会沾染到地板后才走进屋内。
一个老太太坐在靠窗的沙发上织毛衣,桌上还摆放着收音机,开的频道是外婆最爱听的黄梅戏,咿咿呀呀的似乎情真意切,偶尔还夹杂着收音不好的电流声,尽管听不清台词,也不妨碍老人偶尔跟着哼调子。
听见开门声,老人手上的动作一顿,问这:“回来了。”
待人走进后才说,右手举着眼睛看着她黏腻的衣服粘在身上,头发整股的怂拉脑后:“你怎么淋成这样,没带伞?”
“我忘带伞了,没事外婆,擦擦就好了”叶梓把还淌着水的书包放进房间,进了一旁的厕所。她从有些锈迹的挂钩上取下白毛巾,有些大力的擦拭头发,她可不想感冒,家里是没有多余的钱给她买药的。
“不是说今晚不回来吃吗?”
她扫了个谎“夏宇家里有点事,临时不约了。”
老人也没多问,厕所外传来老人家的问话“今天考得怎么样?”
今天是中考的最后一天,考完就意味着暂时解放了。
“还可以”她拧了把水龙头,把毛巾洗了洗,放回挂钩上。
“那就好,来吃饭了”
她用力拧了拧毛巾,确定挤不出一点多余的水,才展开毛巾抚平拧痕放回原位“来了”。
茶几上摆着几样菜,一看就是从外面饭店打包的,烤鸭、糖醋排骨、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菜,菜品丰富的程度让她瞠目结舌,平时两人一荤一素都算奢侈,逢年过节最多加个猪肉汤。叶梓呆了呆,很想问一句咱家是不是中彩票了。
“你妈下午回来过”哦,难怪。
事物反常即为妖。
一般逢年过节才能出现的菜,不合时宜的出现在了饭桌上。
叶梓顿时失去了兴趣,拿起筷子夹了撮青菜吃。
“别光吃青菜,肉也吃一点”一块鸭腿被夹到自己碗里。
“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外婆,你也多吃点,别光顾着给我夹。”
外婆一脸欲言又止,犹豫着最终还是开了口;“你妈妈...她...要结婚了...”
叶梓嘴边嚼着根豆角,嘴里囫囵到“哦,恭喜。”
等到这口菜咽下去,才继续回:“其实我下午看见她了。”
在新开的那个旺角商城门口,高大上的装修配合各色品牌店足以让人望而却步,从一辆看着就很高级的黑色小轿车上下来,跟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在一起有说有笑,男人还为她撑起了伞,女人笑着挽上男人胳膊,两人亲昵的走进去。
叶梓不想碰到他们,说家里临时有事,夏宇才放她回来的。
“那个男的也来了,说是要带你妈去上海。”
得,从十年前就甘愿做小三在这个男人身边,十年后终于把人老婆熬走了自己成功上位,听着就很斯巴达的故事,居然还是自己亲妈。
还能怎样,那当然还是祝福她啊。叶梓看得很开,虽说这事有些振坏的她三观。
“嗯”叶梓淡淡吃着饭,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外婆看着松了口气,这孩子从小就乖巧“阿梓别想太多,还有外婆在。”
她安慰的对外婆笑笑“我知道的,外婆最好了。”
“她说要带你去,我说等你回来我再问问你”外婆欲言又止,目光带着些犹豫。
叶梓毫不犹豫道:“我不去,这里很好。”从小她就和外婆相依为命,所以更喜欢呆在外婆身边。
“我都这个岁数了,一把老骨头照理说不该拖累你,你会有自己的生活,别担心我。”
老太太
“外婆,以前一直都是我们一起过”叶梓握紧外婆的手,感觉到岁月蹉跎让这双手皱纹横生,指骨不满衰老的痕迹,肌肤也失去了原本光泽,“以后也会是我们一起过,我照顾你。”
当晚,叶梓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外婆叫自己下楼接电话,她不用想都知道是谁的。
“上海教育很好的,你为什么不去”
“我都要上高中了,不适合去。”
“我希望你过的好”
“我在这就很好,不需要你操心。”
叶梓倔强的回嘴,她跟母亲的感情一向处于微妙的破碎边缘,但谁都不想打破这打破僵局,对母亲发脾气这算是头一次。
“你当我愿意管你?翅膀硬了是吧就敢这么说话”
最后还没忘总结一句:“你就跟叶国明一样窝囊”就挂断了电话。
这是在叶梓六岁时父亲去世后,母亲第一次提到他。
其实叶梓的记忆里是有爸爸的,在叶梓六岁生日那天,爸爸明明说好要回来给她过生日的,却到晚上过了饭点都没有父亲的消息,接到消息才知道父亲所在的矿井遭遇坍塌事故,生死未卜,最终得到的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父亲原本不是那天的排班,只是跟工友换了班,想早点干完活就回来陪叶梓过生日的。
但突如其来的灾难,让这个家庭背上沉重的枷锁,也让母亲视她如洪水猛兽。
那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年幼的她跟着母亲披麻戴孝,她天生泪点极高,看着身旁哭天抢地的众人,却死活哭不出来,妈妈“白眼狼”“没良心”“都是因为你”用这几句话来来回回的骂她,叶梓也不反抗,多年来就这么受着,母女关系一度降至冰点。
她知道母亲是太累了,也知道她身上背负着什么。
从那之后妈妈变了一个人,在外面忙着不着家,把她放在外婆那带大的。
小学的时候,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来接,叶梓就展现除了不符合她年龄的早熟,从来不问“我的爸爸妈妈去哪里”这种话她知道问也没有用,只会给家里添乱让外婆操心。
她有空就陪着外婆在家,干些手工活赚零花钱。用竹藤或青丝,编制着一个个球状的手工艺品,装满两箩筐后联系人上门来收,做好一个值两毛钱,叶梓知道外婆的辛苦,一有空就帮着做工,赚的钱不多,再加上母亲按月寄来的生活费,她和外婆两个人度日绰绰有余。
叶梓在学习上很拼,镇上的孩子都流行去学校老师家补课的时候,叶梓每天只睡四个小时,提前学高一两个年级的课程,然后争取跳级,拿奖学金减轻家里负担。
所以她与周遭事物格格不入,过早的独立让她习惯了一个人,不需要朋友不需要帮助
有时候母亲也会打电话回家,电话大部分时候都是外婆接的,小部分时候她接到也会喊外婆来听。
某个傍晚,外婆在煮饭,客厅的电话响起。会打电话来的人不多,这个点几乎只有一个人会打过来。叶梓走到茶几旁接起电话“喂妈,外婆在煮饭,我喊她接电话你等会”
“不用,我找你。”
“哦,你说”叶梓知道她想说什么,食指扣弄着木茶几上的纹理,她一紧张手指就会习惯性的想摆弄什么,夏宇老说一场考试的难度就看叶梓的手指,如果难的话她的手十有八九手是不会安分的。
“中考成绩出来了?”
“嗯,出来了,”
“多少分?”
“547,进一中稳了”
“真的不来上海?你也放假了,要不要来上海玩玩?”
“不了,明天出分数线,后天就得去学校填志愿,假期应该没空。”
对面沉默半响,明白始终是有些芥蒂无法随着时间“行,那...叫你外婆接电话”
叶梓把听筒竖放在一旁,喊了外婆来接电话。
“你也别想太多,她终归是你的孩子,有些事得慢慢来”
卫兰已经四十多岁,已经过了黄金生育期,因为数次的堕胎注定了她无法再生育,她又将目光放在这个被她忽视已久的女儿身上。
现在女儿长大了,却她也不亲近。
她也没打算弥补,关系过得去就好。
在小城镇上生活,难免遭人说三道四,不管认识不认识的,上赶着踩一脚才好。
初二的时候,班里嘴碎的八婆吴悦编排她没爸爸,她妈是小三,被她拖进厕所教训了顿,还不安分,断断续续的扯着嗓子喊“这大家都知道,你妈就是婊...”话还没说完头又被往水池力推了一寸,
“再让我听见一次,那舌头就别要了,烦人”尾音加重,一贯佛系的叶梓像是撕开面具下锋利的獠牙,无端端让人害怕。
那是她为数不多“离经叛道”的时刻。
回家后,她忍不住用家里座机打电话问了母亲:“你是小三吗?”
得到的却是母亲长久的沉默,不说话,有时候不只是无话可说,更像是默认,半响才幽幽回:“你的吃穿用都是我出,等你独立再来说我。”果断挂了电话。
那一刻,叶梓被一股不知名的情绪笼罩,
她其实替妈妈不值,以她的能力,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作为一名小镇报社的记者,偶尔外出采访,写几篇文章,声望方面几乎不输于专职作家。
出门大家都认得她是“萧作家的女儿”,但只有恐怕只有叶梓知道,那是赤果果的“捧杀”,一本正经的嘲讽。
这里的人们不明白,一个女人为什么要抛头露面、风餐露宿的上班,因为溪镇上的女人大多学历都在初高中,很少女人会从事采访这类工作。
叶梓明白,自己只能和外婆相依为命了。
叶梓打开手机,是一台红白色的诺基亚5200,机身简洁流畅,边角的圆润
五分钟前收到了夏宇的一条短信。
夏宇:【阿梓,我398,进一中怕是悬了T T】
叶梓:【说不定还有补录,分数线还没出来呢】
夏宇:【但愿吧,明天一早来我家陪我等录取结果吧】
叶梓想着明天也没什么事情,就答应了。
叶梓轻手轻脚的起来洗漱,前一天晚上已经跟外婆说好要出门,让她不用早起煮饭。她检查了一遍,嘴里振振有词:钥匙手机钱包确认无误,双手扶上自己的小电车。
这是辆黑色的摩托车,还是早些年的款式,也算是爸爸留下为数不多的老物件,用钥匙扭动开关,轰隆隆的轰鸣声响彻街角。
叶梓小时候没少偷开摩托车,她轻车熟路的开到夏宇家,刚好夏宇的表弟魏谦来串门。
“叶梓姐,好久不见,你也来找表姐。”
“是啊,好久不见”叶梓点点头算是招呼。
夏宇和叶梓都大她三岁,三个人从记事起就没少一起瞎混,后面进入初中才少了玩闹,但遇见总会多聊两句。
叶梓属于疯归疯闹归闹,别拿成绩开玩笑的人,凭着优异的成绩让一众老师们闭嘴,但夏宇就不同了,也许是骨子里就没有学习的DNA,学习成绩总是惨不忍睹。
“叶梓姐你成绩那么好,应该能上一中吧?”
“估分是没问题,但还不确定呢”
二楼传来喊声“阿梓,进来帮我挑衣服”打断了魏谦继续叙旧的想法。
叶梓一个跨步下来,利落的踢了下摩托固定器,把车停在路边,头侧向门内的方向说“一起去看看吧,不知道她又要搞什么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