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悸》落雨陈诗

1、最后一个夏天

　　燥热的午后，一阵清风在小城里吹过。
　　湛蓝的天空里几片孤云往远处挪动几分，不远处一大片银杏树的树梢压下不大的弧度，一栋民居楼下两颗高大的香樟树叶发出细碎婆娑的声响，二楼阳台天花板悬挂着的一盆开花的常春藤轻轻摇晃着，柔软凌乱的茎蔓被荫蔽下的柔光投射出浅淡的影子。轻轻晃动着的木质摇椅上躺着一个熟睡的十几岁的少年，右手时而不自然地颤动着，浓密的黑发下额头上沁出几滴细汗，紧皱的眉头也难掩脸庞的清秀。
　　半个小时前，他站在栏杆边，眼神空洞地望着远处，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看什么。身后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问他：“你还想他吗？”谢云弥的声音很温柔清脆，却带着几分忧伤的意味，落在耳边有些飘渺。
　　莫名地感觉耳朵有些刺痛，连远处的湛蓝天空都有些刺眼，心尖也微微颤了几分。但谢引还是说：“不想了吧。”想又有什么用。
　　谢云弥听完这句话就离开了，大概她对这个比她小两三岁的堂弟的关心只能止于这句话。其实谢云弥什么都懂，谢引是她看着长大的，谢引的倔强也是她知道的，不能劝只能等他自己想开，这才是正确的选择。可越是这样就越无能为力。
　　在姐姐离开后，谢引躺在摇椅上回想起一些离现在很遥远的事情，没多久就在这个酷热的夏日里昏昏沉沉睡去了。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午睡着，在旁边有个比他高大的男生坐在小桌子旁写作业。男生的左手轻轻攥着谢引的手，只用右手在练习册上填写答案却一点都不含糊，字迹漂亮工整，答案几乎是全对。男生眉眼深邃，表情很恬淡，偶尔望向身旁熟睡的人，眼神温柔缱绻。等谢引睡醒的时候，男生会凑过来在他眼睛旁边轻轻落下一个吻，然后放下手边的作业，陪他聊一下午的天。那个时候时间过得很慢很慢，太阳也很晚才会下山。那个时候他们离未来还很遥远，可他们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在天色趋于暗灰之前夕阳染红天际，云霞烂漫的那份光景下，银杏树林被勾勒出金黄色的轮廓，两个年纪尚小的男生在高大的香樟树下拥抱，温存了好一会儿。谢引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失了神，他抬头问对方："傅昀起，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 ……”傅昀起的眼睛有些失焦，他眨了眨眼睛，沉默了两秒，说：“会吧。”
　　“嗯。”谢引忍不住抬头亲了下傅昀起的下巴，眼睛亮晶晶的，像是里面盛满了星星，又忍不住笑了下：“好啦你回去吧。”
　　傅昀起松开了谢引，然后又亲了亲谢引的眼角下面，说：“走了，小宝。”
　　“好。”谢引点点头。
　　傅昀起走的时候忽然回头望了他一眼，眼皮半垂着，眼神一丝不差地落在谢引身上，像是不舍，又像是失落。傅昀起知道谢引看不懂他深色眸子里藏着的那点东西，他也没想过要让谢引懂。
　　他平日里习惯对人疏离，用礼貌维持着关系，很自然地和所有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他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好像就是觉得什么东西都不实在，不喜欢把东西抓得太紧，不喜欢太在乎任何事情，冷静自持这个东西几乎是刻在他的本能里的。如果按他的计划，谢引这个人不应该出现在他的人生里，可是在他还没计划好的时候谢引就出现了，出现得那么猝不及防，让他有些迷惘和不知所措。这个时候心里有个声音说，他必须学会抓住什么东西了，学会怎么去爱一个叫谢引的小孩。
　　这对于一个性格冷漠的人来说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他可以去为了谢引学，可以为了谢引摈弃这么多年来根深蒂固的习惯，即使不是那么容易也没关系。
　　其实从表面上根本看不出傅昀起刻在骨子里的冷漠，他天生一副好看得没眼看的皮囊，身材又高挑，成绩出色，获过很多奖，运动细胞发达，性格也算是温柔有礼貌的那种，既是学校里边小姑娘成堆送情书的校草，也是老师一提起就会赞不绝口的好学生，几乎称得上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大帅哥。他待人处事的那份温柔，本质上是不在乎的冷漠和无所谓的平和。你就像感觉不到他的欲望和情绪一样，放在别人身上，这种特质是黯淡和无趣的。但是他又以那种平和又无所谓的姿态轻描淡写地发着属于他的光，仿佛这份优秀是天生的。
　　从遇到他的那天起，谢引就无法自拔地沦陷在他那份半真半假、似是而非的温柔里。在动心之后，更像是被灌了迷魂药一样，炙热的眼神总是落在傅昀起身上不愿移开。
　　在小学和初中时候，谢引就以天赋型选手的特质在次次考试和比赛中夺得第一，被同学家长和老师夸的次数像吃饭那么多，但他总是不以为意，在最天真的年纪把疯玩和接触新鲜事物当作最大使命，倒也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疯玩着长成了一个冒冒失失的懵懂少年。
　　升上高中，谢引不再是年级第一，却依然无忧无虑。那所学校管的不是很严，所以他不用为了一个名次拼死拼活，甚至有时候还可以不交作业。他可以在课上一边听课一边和同学传纸条，在晚自习和同桌说笑，考试依然不挂。他过着随心所欲的日子，心性也染上了年少无知的高傲，旁人入不了他的眼，他也瞧不上所有人对他期望的、被认为正道的、能赚到一些钱的普通人生。表面上的吊儿郎当将他的心高气傲掩饰得很好，谁也不知道他的理想和目标到底有多远大。
　　直到他在这所高中遇见了一个故人。
　　那天是南方的初冬，除了学校绿化的槐树叶黄了点倒也跟夏天没两样。不下雨的天儿，太阳在正午烈得能要人命，阳光贼刺眼睛，地面也会被晒得干燥又热。学校定了个不早不晚的时候上大课间，在上午第一节课和第二节课中间的三十五分钟。
　　按理说已经很合适了，但是依然抵不过那天的骄阳似火，阳光还是晃得谢引眼睛疼。敷衍地伸手晃腿应付完课间操后解散，他一边往教室走，一边瞧着阳光投下的几栋教学楼错落的光影，像往常那样漫不经心地经过高三教学楼。
　　他不经意地抬头，就看见了那个让他此生难以忘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