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房客》廿春秋

1、一个报警电话

　　在胖男人粗重的吸气声中，床架子被掀开了。狭窄的出租屋，就算被夺去一切色彩都不会显得空荡荡，而仅剩的一些家具像巨型的积木玩具四处散落。

　　男人显然是刚从哪个酒局脱身，晃悠悠地又将床板放回去后有些泄气地瘫倒在地。嘴里也开始含糊不清地念叨，“这个…老女人…钱…死去哪儿了。”

　　突然，他那混浊的眸子又闪了闪，眼睛直勾着扑到床底去，床脚有一个通着电的小冰箱。男人趴在床底身子完全盖住了那个小冰箱，兴奋地打开它，然后从里面捡出一节节硬邦邦的东西，边往外扔边摇着头问钱到底在哪儿。

　　片刻后他才爬了出来，在那张红猪肝般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却掏出手机播了个110。“喂，警察叔叔吗？我发现了断指，断指你懂吗？”然后他的手机从耳边慢慢划了下去，一边在嘴里念叨着，“谁在跟你爷爷恶作剧…”

　　外面响起剧烈的敲门声，同时能清晰地听见女性的厉声，“是谁在里面？再不出来我就报警了！”

　　梁家巷的十字路口，不大的地方挤着麻将馆、面摊和小卖部，常常彻夜贯穿着手搓麻将的声音。这是老式建筑挤在一起的城中村，深夜，巷子还穿梭着各式各样的人，刚下班的白领，或是收班的外卖员。

　　麻将馆敞开的卷帘门里好几桌人正打着麻将，大多是这一代的房东太太们。面朝门口、正在牌桌上滔滔不绝的中年妇女是麻将馆的新面孔，

　　“那天杀的两口子哟，害得我三楼那套房只能搁置了，那味儿大得谁敢进去住啊？”

　　还没等牌友太太们附和，她突然望向门口。

　　“这不白警官吗？”尖细又古怪的声音听上去让人不适。

　　而麻将馆的人听见警官二字，明显变得不自在，周围吵闹的环境瞬间静下来。在麻将馆十年难遇的寂静中，门口面摊摊贩的收音机声音明显了些，“我们集团一直信奉的是，警民合作才能共创更美好的龙津！”

　　门口，一身便服的白江同两个徒弟，在小吃店摆在街边的餐位上落座，坐在白江对面的是阿鹏，另一个是飞仔。

　　“刘太太兴致真高，之前的场子没了，换地方这又是准备打个通宵？”话一说完，又自顾自地招呼面摊老板煮三碗面。

　　摊主高扬着声音重复了白江的点单，向滚水中倒进三漏勺拉面，手边的收音机开始播放下一条新闻，是在讲办了二十几年的开海仪式今年也将如期举行。

　　发现麻将馆的人们仍然一副拘谨样，白江又补了句，“刘太太别担心，打点小的咱也管不着，今天就是带着新崽儿到辖区多熟悉熟悉夜巡流程，收班了就看见这儿有个夜面条摊子了。”

　　刘丛燕压了压声气，其他三方牌友都自觉地把耳朵凑紧了。“这位警官可是连那些贵太太们的场子都敢掀。”

　　三碗热腾腾的面条刚一上桌，雨势突然变大，白江和徒弟们狼狈地端起面准备往屋里躲去。端起面的一瞬间，白江的目光对上了一道昏黄的灯光。灯光远去，一个骑着外卖的男人车向他身后驶去，那个男人快速回了个头，两人对上了一眼，白江反应不及地冲进屋时已湿透了大半个后背。

　　这是龙津的雨水最繁忙也最猝不及防的季节，几乎每夜都总会让几个人狼狈不堪。因为雨水贴紧了后背的制服令白江十分不爽，只想赶紧吃了面收班回家。

　　坐在刘丛燕左方的牌友继续侃着之前的话题，“你们家婆婆不是买了房保吗，这不能索赔吗？

　　刘丛燕撇着嘴摇了摇头，“你还真信那玩意儿有用啊，平时对老太太们嘘寒问暖，上门洗衣做饭的，可不就像电视上说的新型诈骗吗？这根本说不准什么时候拆迁的房子，买十年房保？也只有我家那位能信。”

　　右方牌友喜滋滋地出了张牌，随口一说，“那也得去问问看哪。”

　　白江火急火燎吃完了面，刚准备叫上两个徒弟撤了，就见阿鹏耳边贴着电话，脸色一变。

　　白江带着两个徒弟，三人冒雨赶到了现场，从麻将馆背后错不开车的巷道往里走不到百米，一个个水泥砌的乱糟糟的矮坡一下下摆开巷子的宽度。目的地是一栋老式公寓楼，围墙围着，矮坡上去是一道敞着的旧式大门，门柱上还绘着迎客松的瓷砖画。

　　进门后从半封闭式的走廊可以看清公寓楼的全貌，三层楼每层五间房，左三间和右两间中间有一道楼梯，只有二楼的四个屋子亮着。周围的房子挨得极近，仿佛沿着走廊就能通到隔壁。

　　三人快速地移动到二楼，刚出楼口就遇上了一名年轻的男性，推着个轮椅，上面坐着看样子六十来岁的老太太。

　　“是你们报的警？”白江亮出了警官证，边扭着脖子往走廊两侧打望。

　　老太太面色不悦，气呼呼地摆着手，“你们赶紧把那个醉鬼给我赶走，说报警了都还吓不走！”

　　命令的语气让俩个徒弟偷偷交换了个眼色，而白江则顺着她所指的房间找去。

　　敲门无果后，阿鹏利索地撞开了房门。白江一进去便嗅了嗅屋里的气味。

　　胖男人打着呼噜靠在床沿上，白江扒了扒他的身子，从他手上就掉下来了什么，白江踢开他挡道的双腿，蹲了下去，戴着手套捡起了那截断指，两个徒弟都吓得倒吸了一口气，白江没有理会，又用另一只手拍了怕胖男人的脸，男人依然没有反应，白江将叫醒男人的任务教给了两个徒弟。

　　然后鬼使神差一般，突然往床底钻。而后，两个徒弟见他迟迟不出来，又惧怕又兴奋地双双探进了脑袋，准备好参与他们职业生涯真正的第一幕。

　　敞开的小冰箱亮着荧光，地上七零八落的节状物，结冰的部分在夏日高温中融化，露出了指甲盖，甚至露出了，肌肤纹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