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郁闷的村姑 ...
-
和风浅草,四月芳菲。
郁姑今日是第四次到鱼柳巷来了。
鹧鸪栖在深林里啼叫,雨霁后的青石路上有停在各家店铺前的桐油纸伞,郁姑怏怏不乐地叉腰等在巷口,粗粗的辫子垂在肩头。
“倘若再没找到少爷,你就遭了大殃了!”
她那姨母一边刮着砧板上鱼的鳞片,一面有些愠怒的说到。而郁姑垂首站在门旁,也不抬头看她,自顾抠弄指甲看。
“那我去找他了呀,他不在私塾里,我哪知道他会去哪里?”
郁姑有些不满,这是她陪赫连家小少爷上学的第四天,今早听姨母的嘱咐,陪着马夫将那赫连小公子送进私塾后,她便在私塾的堂前守着,等小公子下学,谁承想,她方才去如厕了片刻,回来授课的大儒便找她问赫连小公子去哪了。
郁姑不慌不忙的赔礼道歉后晃悠出学堂,漫游似的去找人去了。
“那是你说找不到就不找了?!赫连少爷要是丢了,把你腿打折了丢出去都算罚轻了!”
她那满脸横肉的姨母把刀往砧板上一砍,手袖往高一抹就要来揪她的耳朵。
郁姑见势不妙拔腿就跑,姨母膀大腰圆也追不上她,气的在后面跺脚大骂。
“小兔崽子!有本事你就别回来!”
夕阳晚照,各商户也纷纷关门谢客,鱼柳巷方大儒家也早早放了学。郁姑漫无目的的找了一圈后,又绕回来鱼柳巷巷口的石狮子前蹲着玩头发。
一阵清脆的玉环碰撞声从巷子深处传来,有人从远处走来,脚步轻快。
郁姑侧头看去,赫连家那消失了一整日的小公子正一脸春风得意的拎着鱼篓朝巷口走来。
“小少爷,钓了几条鱼啊这么高兴?”
郁姑拍拍裙子站起身来,好整以暇地将双手环抱在胸前,一脸云淡风轻的看着有些愕然的赫连公子。
“你…你怎么还在?”
郁姑把两根粗粗的辫子甩到身后去,伸手去接赫连琼的鱼篓,后者却愣了愣把鱼篓藏到身后。
“少爷这话问的,不找到您我回哪去啊?”
郁姑见状识趣地将手收了回去,一脸假笑道。而赫连琼看了看她也没再问下去,方才兴高采烈的情绪去了大半,撇撇嘴道:“怎么?那老头子叫你找人来了?”
郁姑摇头:“哪敢惊动老爷呢。”
赫连琼看了看她,心下了然,冷笑一声:“自然不敢劳动他,贵人事多着呢。”
郁姑看他心情不佳,也就不再提老爷,转而问道:“那少爷回府了?”
赫连琼心道废话,郁姑笑着看他,残阳映照下,少女白皙的脸颊染上了绯红的颜色,分外明艳。
“那我的鱼怎么办?”赫连琼转而问她,郁姑没料想到他问这么一句出来,反而让她愣住了。“这可是我辛辛苦苦钓了一整天的鱼。”
那你带回去不就行了么?
郁姑把这句话忍了回去,转而问道:“那少爷想怎么办?”
赫连琼看了她一眼:“我问你呢,你还来问我?”
那给我带回去烤了吃呗。
郁姑当然没这么说,而是露出了一个自认为非常狗腿的笑道:“那小的带回去给公子养起来?”
赫连琼一寻思好像也行,嗯一声点了点头,旋即将手里的鱼篓甩给郁姑,小姑娘眼疾手快地接下了,甩着鱼篓跟在赫连公子的身后往赫连府宅走去。
“你叫什么名字?”
鱼柳巷究竟离赫连府还是远了些,临暮的街道上赫连琼与郁姑一前一后的走着,默然无言,快到府时,白衣飘飘的小公子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
郁姑跟在他身后一脸的无奈,合着四天了小公子都不知道她的名字是么。
但出于地位压制的考虑,斟酌了一下,郁姑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郁姑,郁闷的郁,村姑的姑。”
赫连琼‘哦’了一句就没再说下去,郁姑将赫连琼送回府,临别时赫连琼“喂”一声叫住了她。
“我的鱼。”
郁姑提起鱼篓向他晃了晃:“知道啦!”赫连琼再看了她一眼,便转身朝前厅走去了。目送着小公子离开后,郁姑也如释重负地甩着鱼篓,蹦蹦跳跳地回了后宅的仆人院里。
在晚饭后,各院里的仆从都各自去领府里分的月钱,或是各自打了灯笼去守夜而郁姑爬上房头去吃自己藏在衣袖里一天的酥油饼。黄纸揭开的瞬间,浓郁的葱油香扑面而来,郁姑大呼妙哉,一口便吃掉了大半。
赫连大人是浔州的刺史,领着紫金光禄大夫的散阶,昌立四年钦点的皇榜探花,曾协理治过虞地的水患,领过军剿灭泗阳七城的匪患,又在昌立十年断过京昌傅安侯郁付然的贪案,为人刚直正派,做事雷厉风行,朝中出了名的刚断果决,但赫连刺史也并不讲究什么清贫守道,浔州赫连府的宅院,占了整整两条街的面积,府中院落轩榭,假山池塘无一不精妙美丽,就连仆人住的院里房屋也较城中所有房舍都高了一截。
郁姑是跟着她姨母进的赫连府里,刚来的几天府里用不着她做什么,看着她年纪还小,就让她跟着去扫扫院子,郁姑午后犯懒不想动,就爬树上去躲起来睡午觉,爬惯了,也就学会了爬墙,有时姨母打她,她就爬到屋顶上躲起来,等姨母气消了又屁颠屁颠的滚下去找饭吃。
一来二去,赫连府仆人院的房顶也就成了她偷吃打盹的窝点,她坐在这里,可以看见远处人家家宅的灯火和打更人晃悠晃悠走在青龙大街的身影。
四月晚风还凉,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裳。
远处暮色浓重,有狂风奔袭而来,她眯眯眼擦了擦嘴角的油渍。
大雨将至啊……那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小公子逃课的消息并没有传到赫连青山的耳朵里,刺史今日公务繁忙,至晚方归。大公子赫连千亦照顾两个弟弟晚膳,把饭设在了自己房里。
赫连琼挑食,赫连千华吃饭不安生,一桌子菜吃到最后还剩了大半,大公子叹气,将剩下的餐食赐给守夜的一众仆从。
饭后赫连千华缠着赫连琼要练弓,小公子甩了一句“就你那水平,先把弓拉开再说吧”便拂袖回房去了。
“大哥,为什么玉璟不肯陪我玩啊?”
赫连千华一脸失落的望着赫连千亦。大哥揉了揉他的发心笑道:“因为玉璟忙呀,他夜里还要抄写先生留下的文章呢。”
赫连千华定定的看着赫连千亦片刻,便咧嘴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啊。”
赫连千亦看着他的笑颜,目光柔和:“千华知道了,就不去闹玉璟了好不好。”
“好。”他应道。
晚风吹入房中夹杂了初春夜里的寒意,灯盏烛光摇曳,赫连千亦看了一眼窗外暮色浓重,院中柳枝摇晃,转向一旁的侍从问道:“要雨了么?”
被问的仆从拱手回到:“约莫是要雨了。”
赫连千华闻言“啊”了一声,拉了拉哥哥的衣袖道:“我不想回房,太早了。”
赫连千亦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背,问道:“那你今日同哥哥一起睡么?”
赫连千华忙不迭的应道:“好啊好啊!”
赫连千亦便转对方才的仆从道:“你去同大夫人知会一声,今日千华在我院里歇下了。”那人领会,退出房往大夫人院里去了。
“那哥哥,今夜你同我讲讲京昌的事好不好?”
赫连千华满脸期待的看着自己的兄长,赫连千亦却摇摇头,又反问道:“今日的功课做完了么?过两日方先生可要过家这边来照会父亲的。”
赫连千华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登时便焉了下来,嘟囔道:“怎么又要来。”
赫连千亦不再说话了,又望向窗外深沉的暮色。
昌立十五年,初春尚余冬寒,京昌府阙都王续弦的王妃诞下一子,名为无极。
玉璟,他知道了么?
赫连千亦收回视线,看向还在自顾嘀咕抱怨的弟弟,无可奈何地笑道:“就这么不想见到方先生么?”
赫连千华闻言嗫喏道:“是,是有一点啦。”
“想见也罢,不想也罢,总之今日要把功课做了。”赫连千华满脸的不高兴,又可怜巴巴地看向赫连千亦,后者正啜了一口茶,迎上弟弟的眼神,又粲然一笑:“装可怜也没用,今夜哥哥陪着你温习。”
一锤定音,赫连千华大声的叹了口气:“那行吧……”
赫连琼回房后把玩着自己从黎家大少那里投壶赢来的弹弓。
弓身以玉石塑就,柄上雕了一朵玉兰,赫连琼拉满弦,对准窗外的一株芭蕉,细看片刻后,却听见哗哗雨声,忽而一愣,又把弹弓放了下去。
雨来风停,屋内红烛映着纱帘,一室光影婆娑。赫连琼看着窗外大雨,愣愣想到:“京昌那里入夜也会有这么大的雨么?”思绪一时又难以收敛,屋外风雨大作,像是把他拉回了更遥远的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