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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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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北京飞到巴黎得11个小时左右,我们本来订的是昨晚九点的票,不过延误,因而到了四点多才起飞。
张羡一反常态地抱着我,睡眼惺忪。想来这个时候看点什么是最好的。
我从大衣里翻出一本小本子,约莫有一本《万条汉语词典》的厚度,翻开夹着枫叶的那一页读了起来。
这是我在巴黎期间用法语手抄的一本《巴黎圣母院》,并且在里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注释,我当年还喜欢带着一本摘抄本在身上,边读边记。有些句子被我用笔反复书写,我也不得不承认,我真的很喜欢。
我很喜欢卡西莫多,也为他和爱斯梅拉达的故事流过泪,我总觉得卡西莫多就是我,暗自喜欢着我的爱斯梅拉达,可是他们的结局一直是我的遗憾。
后来我暗恋张羡十三年没有放弃,俩人终于走到一块儿的时候,我很开心地捧着手抄书说过我想将他们照进现实,让他们拥有不一样的结局。
事实证明,我不能。我不是卡西莫多,我只是跟卡西莫多一样暗恋着一个人,卡西莫多和爱斯梅拉达死了,我和我暗恋的人则牵手成功了,只是我开始怀疑,是不是牵错人了,兴许是牵上了菲比斯的手。或许我才是爱斯梅拉达。
我脱离了对原著的幻想,回到了现实。
四个男人对爱斯梅拉达不同的爱,我却唯独钟情卡西莫多,看书的时候我总会把我和张羡带入他和爱斯梅拉达,而现在我也不得不说,他和其他三个男人一样得不到爱斯梅拉达,就像我最终也得不到张羡一样。
我只是比那群鸭子特殊些,比他的妻子对他来说更特别些。
……三十三岁,我要死了,死在生命里我所认为的最美好的年纪;三十三岁,他还可以继续玩,因为他有法定的妻子,门当户对不说,还有个儿子,他就算玩一辈子,张家人都没意见。
我在想,张羡可能一辈子都遇不到那个真爱了,他贪恋着一辈子流连花丛的日子,而我早就心动,早就付诸真心,注定一败涂地。
我很烦躁,快速翻着书页,知道停在手抄本的最后一页。
“人们要将他从他所搂抱的那具骨骼分开来时,他刹时化为了尘土。”
嗯,我也会化为尘土,母亲不会待见我,他应当也不会一般常常来看我。可是我不想丢人啊,要是墓碑上长满青苔杂草多不好。要不我就找人安排个无字碑好了,或者只在上面刻个“纾”字吧。
“Je vous conseille d'essayer de faire de la chimio.”(我的建议是你尽量来做化疗。)
下了飞机,张羡说要去写生,我安顿好行李就照着李医生给的地址找到苏珊医生的诊所了。
“不,我不想做。”
苏珊张了张嘴,继续说:“晚期的症状很严重,你现在忍得了且慢慢忍,真的疼起来就不要命了,你不觉得连床都爬不下来吗?还有,顽固低血糖,你现在就是这个状态,情况严重,你就会想李洋说的那样倒在墓园里不省人事。”
她的中文很蹩脚,大概是点一下头吐出一两个词的频率,手脚比划着,很吃力也很认真。
她把我领到床边就要脱我的衣服,手指搓了搓我的腹部,我难受地闭着眼睛。
“看吧,腹部肿块,肝区疼痛。”我全身上下都在发热,摸着自己的皮肤,只觉得烫的吓人。苏珊把我脱得只剩下个内裤,撂在全身镜前让我自己看。“下肢浮肿,脸色惨黄,你现在真是丑得不成样了。”
我恍然,才发觉自己好久没这么审视自己的身体了,昨晚在家也疼得快昏过去没有注意到,我现在就像个怪物,肚皮圆鼓鼓的,小腿大腿肿得不成样,活像两个瘦葫芦,眼窝深凹,隐约还看得见自己鬓边的白发,老态十足。
“我给你开了新药方,李洋的方子你用不了。你呢,别老折腾自己,至少最后的日子里,打扮得好看点也积极点吧,别像个绿油油的大苦瓜似的。”苏珊飞快地在单子上写了几个我看不懂的单词递给我,“多吃点高糖的食物。”
“好。”
从诊所出来后我就跑回了我们大学租的房子,现在被张羡买下来了,我们也就直接住在房子里了。
这间房子就在前不久,我还在交租,因为我们俩住过的房间留着些不想被破坏的痕迹。
我简单地煮了碗泡面,就着葡萄糖浆兑水吃,葡萄糖浆兑水真的好奇怪,感觉自己像是买到了假货,跟以前吃那种加了香精的糖果一个味儿。泡面我真的吃不下,早上起来之后我就趴在马桶边吐了一阵子,飞机上用早餐也吐了。
虽说是正常的症状,可我却突然觉得自己跟个孕妇似的,不仅仅肚子慢慢鼓起来了,还跟妊娠期的孕妇一样抱着马桶呕得泪眼花花的。
我呕累了,就跑回房间,趴在地板上,把信纸铺在花花绿绿的瓷砖上写东西。
瓷砖是我留学期间画的,那时候我们一有假期就会满世界跑,去各个地方写生,我就拍照,把照片洗出来,照着什么的风景画在米白色的瓷砖上,用了两年半的时间画满了整个房间里的瓷砖。
致爱人张:
2012年,初一。
记得很久以前,我们来巴黎的第一个冬天,就看了一场雪,在雪中如同吞云吐雾,我们捧着手相互哈气取暖。
彼时战神广场上雪花纷扬,埃菲尔铁塔伫立在茫茫白雪之中,渐渐蒙上一层雾色薄纱。
那时候我陪着你在雪夜中写生,象牙黑的夜幕被你撒上雪花,雪松上挂着暖色的球灯,风雪中画板上出现了两人的背影,画架,还有我举着的大伞,雪积攒在伞上,我们裹着一件大衣,我站着,画中便看不见你的脑袋。
实则,画境之外的我们并没有伞,没有画架,颜料凝固,我抱着颜料盒帮你舔舐着颜料,我们裹着大衣,你捧着速写本作画。
那天晚上,我们在铁塔前站了二三小时,全身冻僵行走艰难,飞雪跑进羽绒服里,两人耸耸肩无可奈何,前人拖着后人,走回了出租屋。
出租屋停电了,我们趴在路灯旁的一扇窗边开雪,你还专注地在第二张纸上起草。我们啃了一根法棍,法棍被颜料弄得脏兮兮地,我们脸上都糊满了颜料,就这么将就着吃完,依偎着睡在窗边。
那是我一直以来所认为的最浪漫的事儿。
——林纾
没头没脑地写完了,我在床底翻出几罐颜料,在墙上把记忆里雪中作画的两人画了出来,然后美工刀划过墙壁,把墙纸掏出个洞,连带着信折进信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