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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亲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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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黄沙扬天,风卷尘一啸而过,长年风蚀出的崖壁下装着一个男人,他闭眼躺着,深进去的眼窝里藏着点黄灰,却不似濒死,仿佛只是靠着崖枕风休憩,风是愈发狂躁,刮得他的衣衫难以招架,随时要走的样子,甚至连黄沙也淹没男人的脚,他也不曾睁眼。
“这死马,又跑哪儿去了……”看样子应该躺得差不多了,男人伸了伸身子,却不见他起来,而是侧身一翻,往崖上又靠了几分。
呼啸的风声中杂着一阵马蹄声,男人微微动了动耳朵,听出是自己那匹看自个儿睡了便不知跑去哪儿喝西北风的死马,正想着起来教训,又听出另一阵更为沉重的马蹄声,稳而有力带些急迫,他突然起身睁开双眼,见他那匹不厚道的金棕马后头跟着一匹烈焰赤马,黄沙遮着天,迷了眼,赤马上的来人在他面前晃,眯着眼才看清那张曾熟悉现生分的脸。
“这是……已经命丧黄沙道中了么,死了还能看见阳间玩意儿呢。”男人心想。
金棕马许是看见还活着的主人太开心,放出舌头就往人脸上舔,还拿头蹭人怀里,湿漉漉的口水把男人给整得清醒了点。
“若无人来,你是打算在这长眠吗梁将军?”来人开口,缓又轻地入了男人的耳,还带着微微隐忍的怒意,字字清晰,男人顿时彻醒。
梁衍此时是发不成束随意得很,胡子拉碴黄沙附面,衣衫脏乱,只有那双眼睛干净点,映着个干净的来人。
来人胸前甲上黄龙腾跃,一显身份,眉是剑锋过,目是江河波,大方得很,梁将军甚至还觉得要是有蚂蚁想从来人鼻上过,怕是都有点费力,想想又好笑,哪个蚂蚁敢往皇帝老儿脸上爬,不是,是皇帝小儿,走的时候这屁孩才十六,现在,有二十二了。
这一别故人未归,音信见少,逢此无言。梁衍只是怔住,像在一场大梦中回醒。来人高出他半个头,褪去稚嫩,看起来确是个沉稳的成熟的大人了。
久不见答,来人无奈,“算你的祖宗马有良心,知道出来求救,被我们遇上,认得出我,来找你这个吃沙睡风的主子,不然我看没几天都得成干巴。”
来人下马走到梁衍跟前,左手慢慢贴在他脸上细细地摸,见梁衍没有反抗,又摸他沾着黄沙的鬓角,摸他长了一小截的胡碴,还将双眼深深钉在梁衍的脸上,好像一眼看不够,还要把这六年看回来,要看一辈子,那张让他日里夜里床上床下都会想起的脸,这个让他失了魂丢了魄还想扔了命的人,此刻正离他那么近。
“衍哥哥,怀霁来了。”语气软和,温热的气息拍在梁衍额头,缠上他的理智。
感觉到宋怀霁逐渐凑过来的身体,梁衍一步后撤,单膝行了个礼,断了这眼波里的涟漪,不让它掀大浪。
“陛下亲临,臣不曾远迎,失礼了。”
刚刚还在眼前的人此刻正给自个儿行礼道歉,生分得很,宋怀霁心里一酸,只好把空落落的手放下。
远迎个屁,拿大黄沙还是人干巴远迎?
“何须多礼,人在便好。”宋怀霁泄了气又埋了怨,收拾出点帝王的威严准备骑上马,而梁大将军起身时因缺水多晒有些站不稳,这回真不是黄沙迷了眼,是没了力,正要倒下就被宋怀霁一把捞了过来箍着腰抱上马。梁衍久经沙场健硕的身子在此刻软了下来,犹如昏了头的兔子闯进觅食的老虎胸膛上一般,宋怀霁搂紧怀中的人,鞭起了马,心想,捡了个大便宜啊。
沙鹰愁攀,风云苦过,一锁诸公,万年难离。锁公关依地势而建,高耸峻险的离山既是天然屏障,也是攻敌重器,有“此关一过关关易过”的说法,是大渡国西北部最为重要的边防关。离山终年呈灰淡之态,锁公关便筑起灰瓦,与离山似融为一体,冷淡而又庄严地守护它们身后的万家灯火多年。
西北大漠残阳如血,斜打在关上,关楼上伸出一只千里望,一匹金棕马领着路带着烈焰赤马,火红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抖落着来。
仑乙在千里望中看到金棕马便激动起来,“祖宗回来了!”可看到自家流浪汉将军人窝在后面一大男人这幅情景时,他又颇感疑惑,“这……”
只见那男人微微埋在自家主子脖颈好像还闻了一下?!男人又露出得逞的表情,仑乙的眉头都快皱上天了,“主子都几天没洗澡了还闻得这么开心,这人八成别是什么流氓啊……”话没说完,他就被一个大手掌扇出千里望一旁,仑乙吃痛“嗷”了一声,就感觉昆甲清晰的话语又扇了他的头:“圣上到了。带着将军。”
圣上?!将军?!原来流氓是……!!!
其实皇上亲征队伍是相当浩荡的,放眼十万大军黑黑如云压过来,行至离锁公关五十里处的明妃道时,金棕马不知从何处跑来,认出群首宋怀霁和他的烈焰赤马云烧,便在马前打转马鸣,像来路跑去,宋怀霁也认出那是梁衍那匹唤为行水的金棕马,只是不见人,猜测是行水来请求帮忙,便交代随将继续带军前进,不顾地策马追向前,甩开跟来的骑兵,随着行水找到了石壁下和沙而睡的梁衍。
他奔腾而来,不过为了相见,见到了,心又空了,还不满足。
进了关门,宋怀霁小心将梁衍抱下来,梁衍看他准备把自己横抱起来放进去就立马抬手止住,“圣上金躯,不宜劳烦,臣能自己走。”
宋怀霁无声勾起嘴角,低头凑到梁衍眼前,他们四眼对视,一个生分冷漠,一个像刚调戏完良家妇女的流氓。
“我错了,衍哥哥,怀霁不该六年都不来看你,”宋怀霁用只两人听得到声量和梁衍道歉,宋怀霁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却又藏不住喜悦兴奋,“院里的梨花落了六个年头,我捡了八百一十五朵,明年花开,想摘一朵,放在你齿间,所以,得来把你抓回去。”
梁衍的心狠狠一落但他选择性失聪,仍然很客气,“皇上日理万机,心忧苍生,何错之有,何来道歉,现又奔波于此,臣等敬佩之,舟车劳顿,皇上应早些歇息。”说罢梁衍将金棕马牵走,留下宋怀霁还失神地站在原地。
梁衍攥着绳子的手紧了一紧,他怕太松,就会想再躺在宋怀霁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