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界密码》乔子澈

78、第78章 破镜重圆

　　第二天的通明洋行里，曹余庆正式向大家宣布贸易公司的事情。

　　曹家这一次跟着曹余庆出来的年轻人，不是票号学徒，就是青年镖师，他们原本很擅长做生意和运货物，只是缺少一些新式文化的熏陶，所以一直没有找到门路，无法适应租界的商业环境。这一次苏士诚留了一个通晓洋人事物的买办来替曹家做事，当了三掌柜，可谓是雪中送炭，众人对未来充满信心。

　　“所以，这段时间，我二哥负责管事，沈克，你以后有什么事就跟我二哥交代。”曹余庆笑道，“其实我好烦做生意的，以后可以躲在我哥背后，过着无忧无虑的小日子啦。”

　　“你别这么没出息好嘛。”沈克一脸怒其不争。

　　“我只是暂时的，等洋行的生意步入正轨，我还得离开。”曹鸣川对沈克说，“大哥在前线，而我忙着大学的事情，我们都无暇顾及家里的生意，现在只能靠曹余庆勉力维持。沈克，我知道我弟弟不谙世事，以后曹家的事情，恐怕都要靠你这个大掌柜扛着，辛苦你了。”

　　“没事没事。”沈克有点不好意思。

　　“对了，这些日子以来，你和徐世初为洋行做了很多事，你们的父母还在山上吗？我可以把他们接到曹家堡，这样会更安全一些，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曹鸣川似乎在小心打探着什么。

　　“我和徐世初都是孤儿，在育婴堂长大。”沈克道。

　　“都是……孤儿吗？”曹鸣川的面色更加凝重。

　　“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沈克突然有些紧张。

　　“好，我直说了，你们小时候是怎么被送到育婴堂的？”曹鸣川问。

　　“都说了是育婴堂，送去的肯定是婴儿，怎么会记得。”

　　“不是的，蛋蛋被人拐走的时候，已经三岁，或许会有一些记忆。”曹鸣川终于开门见山。

　　“蛋蛋没有被拐走啊？”曹余庆还没有反应过来。

　　“蛋蛋……”沈克扶额。

　　“很多年以前，曹家堡闹过瘟疫，有一群道士打着治病救人的幌子，在我们这里骗了很多钱，临走的时候，还拐走了几个年纪尚幼的孩子，这其中就有我四弟和曹铁匠的独子，曹二狗。二狗失踪之后，他娘一病不起，不久后就过世了，后来曹铁匠续弦才生了豆豆。”曹鸣川面色凝重，“至于蛋蛋，原本是我四弟的名字，但是我四弟失踪之后，我娘忆子成狂。那时候的曹余庆只有四岁，和蛋蛋年纪相仿，我娘每天抱着他喊蛋蛋，精神几乎崩溃。我爹没有办法，只好让我们从此不再提四少爷的事情，然后把老三曹余庆当成蛋蛋养大。因为老一辈人怕再刺激到我娘，所以口风很严，曹安和曹力这一代年轻人都不知道家里曾经有个四少爷。但是这些年以来，我和大哥从未放弃过寻找四弟。”

　　此时满室安静，众人都是思绪复杂。沈克退后几步，几乎不敢相信他说的一切。

　　滇山镇鬼的事情，原来是真的。

　　只不过，这样的事情，恐怕上演了许多代，以至于，代代相传，最终成为出云观的传说范本。

　　在这之后一段时间，沈克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曹家人，倒是曹鸣川心思缜密，取下育婴堂名册上的照片，命人送回曹家堡，给家里的老人辨认。

　　几次电报来回之后，他们终于收到曹家堡的家书，书信里还附带着几张泛黄的全家福，照片的四个孩子中，最小的孩子正是三岁时的沈克。家书的字里行间全是多年的思念和惊喜。信中一再叮嘱，年底春节时，一定要叫曹蛋蛋和曹二狗回家团聚。

　　沈克拿着信，面红耳赤地小声道：“曹蛋蛋这个名字……我们能不能别用了……”

　　“哈哈哈哈哈，用啊为什么不用？我早就想甩掉这个屈辱的名字啦！”曹余庆十分幸灾乐祸，“来来来，曹蛋蛋，三哥疼你。”

　　“你走开！”沈克的脸更红了。

　　显然，对他来说，沈克这个名字，要比曹蛋蛋好一百倍。

　　徐世初这一次也十分坚定，坚持不要曹二狗这个名字。

　　倒是曹豆豆，完全就不介意名字这种表象的东西，一头扎进徐世初的怀里，开心道：“哥哥哥哥，我一直都觉得你最可爱啦，我一直都想要一个像你一样的哥哥，现在好开心呀，我的哥哥是个神仙！”

　　“不是神仙。”徐世初笑得十分无奈，温柔地摸了摸豆豆的头。

　　“不是不是，不是神仙，是神仙赐给我一个哥哥，全世界最好的哥哥！啦啦啦！”曹豆豆抱着徐世初，笑得特别开心。

　　此时，一旁的曹余庆，对着沈克发出意味深长的声音：“咳……”

　　“曹余庆你走开，我是不会喊你三哥的，这辈子都不会。”沈克坚定道，“我才不要你这么傻的哥哥呢。”

　　曹余庆顿时生气道：“老子替你背负着曹蛋蛋这么个屈辱的名字十几年，难道还不够做哥哥的担当吗？”

　　“也是。”沈克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三哥您受累了。”

　　“乖啦乖啦。”曹余庆总算满足。

　　“我呢？”一直看着二人打闹的曹鸣川笑着问。

　　“二哥。”沈克这一句倒是叫得十分甜。

　　“我怎么觉得你叫二哥比叫三哥好听呢？”曹余庆又不满意了。

　　“我不叫你曹土豆已经很给你面子了好嘛。”沈克一脸坏笑。

　　“你才是土豆呢！你全家都是土豆！”

　　“我全家里面也有你啊笨蛋！”

　　曹余庆又和沈克打了起来。

　　这几个月的天气已经渐渐转凉，但是，对于沈克来说，这大概是他人生中经历过的，最温暖的日子。曹鸣川将苏家的生意全盘接手，并且，一直留在沈克身边，教导他如何做一个体面的商人。

　　沈克渐渐发现，曹鸣川确实非常厉害，他原本就是曹家南方商路的总管，此次从大学回来之后，俨然变成一个见多识广的儒商，无论是挑选欧洲的舶来货，还是与工部局的人打交道，曹鸣川都是得心应手。沈克在这段时间飞速成长，曹鸣川也倾囊相授。这段时间，曹鸣川一直在和曹家堡商量，让沈克来负责曹家的生意。天性单纯的曹余庆特别支持这件事情，只觉得自己以后可以躲在沈克背后无忧无虑啦。

　　然而，三鑫公司的事情，一直是悬在沈克头上的一把利剑。

　　黄公馆事件之后，沈克已经意识到，之前那一晚，恐怕是黄锦贺和陆雪舟合谋，故意让他们在凶宅里住一晚，至于为什么，沈克还无法确定。他现在回想起黄锦贺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觉得透骨寒凉，他自以为很聪明，可以识破黄锦贺的想法，但是事实上，他被人骗进了凶宅都不自知。

　　至于出云观和黄子庚的事情，他每每想起，都觉得心绪复杂，但是，反正事情都过去了，他已经决定，不再碰凶宅，希望从此以后可以平安度日，不再遇到危险的事情。

　　在这几个月之内，三鑫公司的事情，沈克一直小心瞒着大家，为此，他常常独自忐忑，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起初，苏家的商船全部由曹家接手，黄锦贺竟然意外地没有找他们麻烦。沈克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然而，有一日，一直没有露面的陆雪舟却突然出现，对他说，黄老板知道他的生意刚刚起步，码头方面已经给足面子，现在催问他，鬼压舱的事情何时解决。

　　沈克知道，他已经变成第二个苏士诚。

　　曹家所有的舶来货都必须经过码头卸货，而码头正是青帮的地盘，曹家的生意如果想要正常运转，就必须和黄锦贺保持良好的关系。沈克最终还是妥协了，不过，鬼压舱的事情出乎意料的简单，他每次都解决得很顺利。

　　鬼压舱听起来有点吓人，其实只是船舱里的货物变得异常沉重，什么人都搬不动，但是，只要沈克将带血的银元丢上去，这种沉重感就会瞬间消失。之后，船舱里的鸦片就可以顺利卸货，一箱一箱运去烟馆。这大概是他许久以来，做过的最轻松的差事。

　　不过，沈克也知道给鸦片公司做事，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他一直小心翼翼瞒着曹家众人和徐世初，生怕他们发现。

　　除此之外，身边的每一件事情都运转得很好，许多原本找苏家进货的百货公司与店铺，此时都成为曹家的客户。在这样的基础上，通明洋行的生意蒸蒸日上，沈克也买了一辆小轿车，每日出入洋行时，伙计们都管他叫少东家。

　　有一段时间，沈克甚至觉得，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想要得到的生活。晚上睡觉的时候，他都能从被子里笑着醒来，然后跟自己说，他现在有师兄，有大哥，有二哥，有三哥，有师兄的可爱弟弟，还有一大家人，此时正在曹家堡里收稻子酿米酒，等着他回家过年。

　　我也是有家的人啦，嘻嘻嘻嘻嘻。

　　沈克常常像这样躲在被子里偷笑，住在隔壁的徐世初，总会被他的笑声吵醒，本来想敲门进来喊他早些休息，但是，两人一旦谈起回家过年的事情，就会特别有话题。

　　到最后，徐世初也睡不着了，二人坐在桌前，一齐偷偷傻笑。

　　十七年的人生中，他们两个人，从未如此期待过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