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细雨落杨花

44、四十一、得失（上）

　　《尚书》中说：“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这也是我极为喜爱的两句话，虽然等我理解它真正的含义时，恐怕应该已算是为时已晚了。

　　康熙十七年十月三十日，我的儿子——皇四子胤禛——也就是雍正皇帝出世。

　　那一日，天晴，无风，无云，确切地说他——我的禛儿是出生在群星还在闪烁的时辰的。在前一天，也就是十月二十九日那天晚上我的婉儿姐姐——惠妃，凤儿姐姐——宜嫔刚刚离开，我就觉得有些许不对，可毕竟年轻不懂事，也没有留意，直至后半夜疼得越发厉害实在忍不住了，小妍才唤来上了年纪的李嬷嬷，李嬷嬷一见大惊，告诉我是快生了。
　　我的小妍、小蓉、小德子一听如此，简直就是惊恐万丈，慌忙叫人——我想应该是其他人去得吧，（因为当时在我耳畔这三个活宝贝的声音根本就没有断过，）结果在他们的惶惶张张之下，招来了大一屋子人，除了我的两位宝贝姐姐外，给皇上生育过子嗣的像荣嫔，还有没生育过的像什么成嫔、僖嫔、安嫔、端嫔都还来了，当然少不了现在后宫里的当家人——贵妃佟佳氏。
　　我不知道也不太记得，那夜在我的小院落里进进出出的到底有多少人，只记得似乎是杂乱无比，紧张无比的。他们后来跟我说，那夜我整个院子，里里外外全都是人，忙忙碌碌的。我想，这样，应该不是因为我的人缘有多好，而是，她们都清楚，太皇太后、皇太后与皇上就快回来了。
　　果不其然，正当我看着一整屋子的人都在不停地忙乱着时，就听到小德子的一声：“皇上驾到！太皇太后、皇太后吉祥！”随之而来的是气氛的更加凝重。而根本就我不像她们那么紧张，虽然我才是今天的主角。我还记得，苏嬷嬷曾经给我讲过老祖宗诞先帝爷以及孝康皇后诞当年万岁的旧事，但我的孩子很乖，很心疼我。他——并没有让我吃太多苦，受太大的罪，当然我也不会经历当年赫舍里氏皇后生小胤礽时那种锥心蚀骨的折磨，一切都可以说是比较顺利。在我刚刚稍感有些疲惫的时候，我的长子——胤禛一“哇”的一声长啼，出世了。
　　而我，还来不及听她们夸耀我的小阿哥长得多么多么可爱，多么多么聪明——尽管在大阿哥、二阿哥以及三阿哥出世的时候，大家都是这么说，而且我好象也曾说过的，就已然昏了过去。

　　当我再次睁眼，而他——我的小阿哥——红红的肉肉的说不上什么可爱，跟什么天纵英才根本扯不上什么关系的小家伙，乖乖地待在我怀里流着口水还算安安稳稳地睡着的时候，他竟坐在了我的跟前。
　　“沁儿，折腾了一整夜，辛苦你了！”
　　我抬头看他竟发现依稀之间他似乎老了许多。
　　“沁儿！”他一边扶我，一边细心地拉了个靠垫让我舒舒服服地好好躺着，而他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可不知为什么他又有些忧郁似乎是很难说出口。
　　“沁儿！”他又这么叫我，我知道他一定是遇到很矛盾很难做决定的事情了，可是他是英明神武的康熙皇帝啊，如果他为什么这么发愁的话，我很困惑，也很担心，心中隐隐得觉得这么让他难以开口的事情一定与我有关，可能还与我的——不会，一定不会，我开始暗暗祈祷起来，他不会这么对我的，我是他的沁儿啊！
　　“沁儿！”他好象已经下定决心了，我心里的惊恐也越来越厉害了。
　　“沁儿，你看咱们的四阿哥好可爱啊！”他伸手逗了逗刚刚睡醒的小阿哥，小娃儿可能是睡得迷迷糊糊地，见他这么猛然的一逗，咧咧小嘴儿，“哇”地一声惊天动地地哭了起来。
　　小阿哥一哭，他似乎是更烦躁了，根本容不得我抱起孩子来安慰，对赶来的乳母、嬷嬷一挥手，让她们把我的小阿哥抱了出去。
　　见他如此烦躁，我不禁皱了皱眉。
　　“沁儿！”他又对我道，“有件事，我现在一定要让你知道的！”
　　“什么事？”我压了压心中的慌乱暗道，这该来的总会来的，尽管似乎是太早了，有点太出乎意料了，顿了一下继续道，“皇上不是说是要把小阿哥兆祥所的事情吧！这个我知道的！”
　　“沁儿，你放心我当然不会这就把孩子送过去！”
　　“是啊，怎么也得三天吧！”说这话时，我应该是面带微笑的。
　　“沁儿，别这样，你知道规矩的，祖宗家法是一向如此的，不是吗？”
　　“皇上放心，沁儿绝不敢抗旨不遵的！”我还是那么笑着，可是眼泪却在不知不觉中又从眼眶中涌动起来。
　　“沁儿！”他的声音里透着不忍。
　　可是——那，又怎样呢？

　　三天以后，正是我的小阿哥要进行“洗三”的日子，那一天非常热闹。尽管我还是半躺在里间，但还是透过层层帷幕，悄悄地看着由李嬷嬷主持的我儿子热热闹闹的洗三礼。
　　太皇太后、皇太后、苏嬷嬷来了，佟贵妃、平妃、荣嫔、成嫔、僖嫔、安嫔、端嫔还有我的婉儿姐姐惠妃、凤儿姐姐宜嫔都还来了，甚至大阿哥胤禔和二阿哥太子胤礽都来了，他们笑着闹着说是要好好看看他们这个小四弟！
　　而我那刚刚出世的小阿哥则乖乖地躺在他的乳母李嬷嬷安稳的怀抱里，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毫不畏惧地看着热闹非常的大场面。
　　“老祖宗，您看，小阿哥这双眼睛多有神啊！”皇太后高兴异常，也欣喜异常，尽管在这个后宫里，我们都知道她是最爱孩子的！
　　“可不，这个小阿哥，还真有趣！”太皇太后也笑笑，上前逗弄着李嬷嬷手里的小阿哥道，“就是不知道他阿玛玄烨会给他起个什么好名字！”
　　玄烨最重孝道，像大阿哥、二阿哥的名字原本都是由老祖宗太皇太后拟的，他们分别叫做保清、保成，因而有时太皇太后会叫大阿哥为清哥儿，而太子二阿哥为成哥儿，直到三阿哥出世，太皇太后才命皇上为阿哥们重新赐名，顾而才有了胤禔、胤礽、胤祉的胤字辈儿，另外这也是纳兰公子将成德改名为性德的避讳因由。

　　在太皇太后从李嬷嬷手里将小阿哥抱过来的时候，他到了！
　　“亏你还是做人阿玛的，怎么会子才到啊！”皇太后在他进门刚刚行完礼后，不禁抱怨。
　　“皇额娘教诲的是！”他一见皇太后当众抱怨，便屈膝要跪。
　　“行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一齐道。
　　“玄烨啊！”太皇太后看了一眼皇太后慢慢道，“你皇额娘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前朝又有大事啦？”
　　“皇祖母容禀，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他不忍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着急，同时又极力控制着已然要比平日激动的神情道，“是吴三桂死啦！这是刚刚前方八百里的定远平寇大将军安亲王岳乐的急报，说经多方打探，吴三桂已于八月十七日在衡州病死了！”
　　“阿弥陀佛！真是佛祖保佑我大清！保佑我的玄烨！”太皇太后喜极双手合实。而我的小阿哥早在皇上向老祖宗请安之即就被苏嬷嬷接了过去了。

　　“皇上！既然有这么吉利的事情，还不给小阿哥起个好名儿？”苏嬷嬷笑着替我的小阿哥向皇上讨名儿。
　　“就是啊，小阿哥一出世就先去了他皇阿玛的心头大患，玄烨啊，你还不给这个小阿哥起个好名字？” 皇太后也笑着将他。
　　他仔细思索了片刻道：“胤禛！老祖宗，皇额娘，苏嬷嬷您们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
　　“好啊，好啊！”皇太后从太皇太后的怀里将小阿哥抱了过来，逗弄道，“小阿哥，你皇阿玛给你赐名为‘胤禛’，你喜不喜欢？”
　　小胤禛似乎是听懂了一般，竟裂开小嘴儿，笑了起来。
　　他们一群人见到小胤禛这样更是高兴，轮流把小胤禛抱来抱去。可是……可能是我神经过敏吧，我怎么竟觉得佟贵妃在看我的小胤禛时脸上的神色很怪异！
　　当我的小阿哥在他的乳母李嬷嬷怀里，伴随着“先洗头，做王侯；后洗腰，一辈要比一辈高”“一打聪明，二打伶俐”等等吉祥话，沾着盛满了金元宝、银锭子、小铜钱的金盆里用熏蒿香叶熬成煮水象征多于实用的清洗后，我的小阿哥的洗三礼才算正式完成。而众嫔妃在欢笑后，见小胤禛老实不客气的打了个哈欠，便在讨论着四阿哥的红皮儿鸡蛋的问题中离开了。

　　“沁儿！”不知什么时候他来到了我的身边。
　　我一笑起身。
　　“别起来，辛苦你了！”他把我压了下来，“沁儿，你瘦了！”
　　“胡说！你看我这样”我伸手夸张的比了比，“简直像个大熊！”
　　“沁儿！”他隔着被子抱紧了我，却半日不语。
　　“玄烨，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吗？别瞒我啊！”我竟觉得有一种特别的慌乱。
　　“沁儿！”他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你还是这么聪明，这么敏感！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跟你开口了！”
　　“玄烨！”我抬手掩住了他的口，“这事跟我的小阿哥有关？”
　　随着他颓然地一点头，我的世界竟是“轰”地一声！

　　“沁儿！你怎么了！”他见我的样子似乎很——心痛，如果他还算是有“心”的话。
　　“沁儿，你别这样！你是那么懂事、明理的，你知道这孩子就算是不用送给佟妃也会送到兆祥所去的，放到她那里又有什么不好呢！再说，你和她的关系不向来都是亲如姐妹的吗？送到她那里，你还不放心吗？我可都是为你好啊！”他好象说了许多话，不过我却觉得那些话语象是隔着什么似的，始终模模糊糊地。这，像什么呢？哦！我好象想起来了。我记得我小时候和哥哥们上山上去玩，有一次，他们把我一个人扔在一个山顶上，而他们都爬到对面的山顶上去了，当时我没有害怕，只是觉得很新奇，因为我们站得很远，可又像是很近，我们之间说话，似乎都能听到，但听得又不是很清。
　　当我把模模糊糊的眼光终于汇聚在他身上的时候，就听他说：“沁儿，明儿个，就让嬷嬷把小阿哥送过去吧！”
　　“你，你——说什么！”我就那么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沁儿，别耍小孩子脾气！”他也那么看着我，就像他也从没见过我一样。
　　“玄烨，我再问一句！”我仔细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这是真的吗？是你一定要我这么做吗？”
　　“沁儿，听话一点儿！”他慢慢松开了紧抱着我的手，紧盯着我的眼睛道，“你，别逼我颁旨！”说罢彻底地放开了手，掉头离去。
　　而我就像是个被突然丢弃了的布娃娃，颓然地坐在了床上，茫然的看着他逐渐远去了的背影，直至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