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花】桂花糕》不若良宸

3、哪里有地缝

　　是夜。

　　雨早停了，吆喝声也早早地歇了，百花楼的灯却还亮着。

　　百花楼内陆小凤正在帮花满楼将阳台的花一盆盆搬进屋内，他道:“花兄，我总也免不了要给你当苦力。”

　　花满楼感受着这满室芬芳，笑道:“可陆兄似乎很开心。”

　　陆小凤低头嗅了嗅手边的兰花，道:“茶余饭后，还能闻着如此好闻的味道，若还苦着一张脸岂不是太不知足。”

　　陆小凤终于将最后一盆绿萝移到室内，他抬头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什么也说不出。

　　昏暗的灯光下，花满楼正偏头给自己上药，此刻他面上已经覆了一层薄汗，后背那一道醒目的伤口尚未完全愈合，光影下皮肉泛着银光。

　　陆小凤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终于叹了口气，向桌边走去，伸出手，道:“我来。”

　　花满楼抬头看了一眼，他不知道陆小凤的眉毛还皱着，他并非不好意思，只是不愿麻烦，于是道:“无碍，你不在时我也是一个人。”

　　陆小凤不依不饶，道:“既然我来了，又何必再一个人。”

　　说着也不等他回答，伸手掠过花满楼手中的药瓶，凑到鼻前，又自顾自地说道:“改日我去西门那里要几瓶金疮药来。”

　　花满楼笑道:“陆兄是嫌我的药不够好?”

　　陆小凤也笑了，道:“花公子的药自然是好，只是万梅山庄的药却不那么疼。”

　　花满楼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身后陆小凤手上动作极温柔，极细致。

　　他突然觉得一丝尴尬。

　　他却无暇探究这尴尬的源头。

　　花满楼觉得他应该说些什么把这莫名其妙的氛围打破。

　　“难怪姑娘们说起陆小凤时总是无限迷恋，想必陆兄对女人总是如此温柔。”

　　花公子会不会有失言的时候?

　　花满楼会不会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

　　江南花家，百花楼的花满楼花公子是个真真正正的君子，他向来从容以对，向来体贴他人，向来进退有分寸，少有在人前说错话的时候。

　　但少有，不代表没有，不是吗？

　　此刻他便顷刻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在他最好的朋友面前，说了一句暧昧不明令人遐想的话。

　　他感受到了背后那只手在话音刚落时的停顿，他蓦地闭上眼睛，竟恨不得把自己的牙咬碎。

　　然而只是略一停顿，陆小凤的手又落在伤口边缘处细细涂抹起来，接着花满楼耳边传来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是吗？我竟不知女人们这样说?她们在我面前时总是一口一个混蛋。”

　　花满楼笑了，心下松了口气。

　　陆小凤却不似面上轻松，他此刻心里七上八下。他本不是如此体贴的性格，他本应该大笑出来，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好好调侃他的好友。

　　可他此刻却一点也不想那样做，他这位挚友在这方面向来脸皮薄得要命，他不想他尴尬，却只想让他宽心。

　　更要命的是，他很紧张，紧张得要命，在花满楼说出那样的话后，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只觉心都要跳了出来。

　　花满楼当然不知道陆小凤所想，他只感觉庆幸，这位说话向来东倒西歪的好友此刻没有嘲笑自己。

　　很慢。

　　陆小凤和花满楼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慢。

　　可时间终会有尽头。

　　“好了。”陆小凤说道，一边扣上了药瓶的盖子放在了桌子上，又顺手将那人身侧的头发揽到身后。

　　花满楼伸手拢着衣服，道:“有劳陆兄了。”

　　陆小凤笑道:“花兄客气了，要是能给我留个位置歇歇脚就更让人开心了。”

　　花满楼道:“我总不会让你没地方睡觉。”

　　百花楼内熄了灯，彻底与黑夜融为一体。

　　床上两人和衣而卧，一番折腾下来，陆小凤已是疲惫不堪。

　　可他却睡不着。

　　他还有放不下的心。

　　他开口道:“花满楼，西北一事还需有个结果，这几日我还得动身前往。”

　　花满楼道:“陆小凤既已答应好友，又岂会言而无信?”

　　他当然明白，陆小凤在担心什么。

　　陆小凤想了想，道:“是啊，毕竟我还等着看那人尿床呢，真是想想就畅快!”

　　花满楼笑道:“如此，陆兄就不必再耽搁，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

　　陆小凤又惊又喜，道:“有花兄在身边，一定事半功倍。”

　　他俩之间从不多言又何须多言。

　　彼此的心若都能看得清楚，又何必去听说了什么?

　　陆小凤已然心情大好，他道:“西北风景壮阔，此案结束后，花兄与我可得好好领略一番方才不虚此行。”

　　他这样说着，语调都轻快了起来。

　　花满楼忽觉陆小凤小孩心性，向来喜形于色，竟有几分可爱。

　　他不禁说道:“陆小凤，你可知有时你的确很可爱。”

　　陆小凤此刻心情很愉快，他道:“比花兄不如。”

　　两人没忍住都笑出声来。

　　陆小凤又道:“花兄总让我想起一种食物。”

　　花满楼道:“哦?难道是醉云楼的肉粽，你在我耳边念叨它不下十回，我倒真有些好奇了。”

　　“非也，非也。”陆小凤故作高深道，“再寻常不过，再简单不过。”

　　陆小凤突然笑了，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似星星，他枕着双手，像是自言自语，轻声道:“是桂花糕。”

　　花满楼当然不会听不到，他想起白天楼下的吆喝，登时脸上一热，少见地不自在起来。

　　他只希望陆小凤没听过那小贩吆喝的内容，他只想明早就把楼下的桂花糕买个干净，而且动作要快。

　　“花兄，你再翻身就要掉下去了。”陆小凤突然开口，“我哪里占得这么大位置，你过来点罢。”说着还腾手拍了拍自己身侧的空位置。

　　花满楼无奈，道:“陆兄躺好便是，我只是起身喝杯茶。”

　　陆小凤眨眨眼，道:“花兄一说，我觉得自己好像话说得多了些，眼下也口渴得不行，花兄也给我倒一杯可好？”

　　待花满楼回来，那人倒是躺得乖巧，可躺得却不是自己的位置。

　　花满楼将茶递过去，语气依旧平静，道:“难道陆兄更喜欢睡外面?”

　　“不。”陆小凤睁开眼，一只胳膊撑着身子，另一只手接过茶杯，轻啄了一口，缓缓开口，道，“我只是更想花公子睡里面。”

　　等陆小凤把茶杯放好，花满楼早已面朝里躺下。陆小凤也迅速上床，翻身躺下，只听面前传来那人声音:“早些歇息罢，明早还要赶路。”

　　陆小凤笑道:“花兄说得是。”

　　小楼外今夜无风。

　　一轮明月高悬，似要照尽人间百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