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寐》九五三

2、海之幽

　　肖孟有力地挥动着长臂，双脚摇曳，他笨拙地朝下游动。

　　他不敢回头，深怕“队长”一眼看出不对劲，再度怀疑他差错的理由。

　　幽深的大海，随着他的下潜，身周大大小小的游鱼，海中的礁石沙砾也渐渐远去。

　　沿着海沟往下，身前追逐的人影也离他越来越远，肖孟逐渐看不见队友的黑点，反倒是让肖孟更为紧张身后的“队长”。

　　他有心加快自己的速度，但加速后被打乱的步调，只余重重的喘息和疲累的身体。为了不放慢自己的速度，肖孟只能保持一定快速又不至于疲惫，马拉松似的，奋力向下游动。

　　肖孟眼前的面板就显示着移动的浮标。

　　在周围的环境越来越幽暗之后，他只能根据着面板显示的粗略地图，避开周围突起的礁石陷阱，顺着规划好的移动路径，而在路线尽头的光标点似乎就是目的地，显示还有好长的一段距离。

　　除了代表自己的信号，肖孟并没有看到其他人的标志。

　　即使他十分想看到，眼前的面板也没有任何改变，看来这不能根据他的想法变化。

　　肖孟不敢出声，他怕其他人听到他的怪声。不知道耳麦的沟通是否双向开着，不过目前为止，他只听过“队长”下达命令的机械音，没有其他人的动静。耳中收束到的声音可能有一部分的削弱感，因为他还能在身处风浪间清晰地判断，不至于被这巨大的声响彻底裹挟。

　　但此时脑海中的声音单一而平静。

　　只能感知到周围汩汩流动的海水，安静持续不断地下潜，狭窄的视野，海水的挤压充满魄力，连身体仿佛也感染到了海底不为阳光照晒的阴森寒冷。

　　只有眼前的光点在指引着前进的方向，越来越缩短的线条使人欢欣鼓舞，给予继续的动力。

　　前面的视线被阴影笼罩，有黑影挡住了他部分视野。

　　在诧异间，肖孟恍然看清，“队长”已经悄无声息地游在了前方。

　　明明“队长”比肖孟还晚入水，现在却领先一步。

　　有人能在前头给自己带路是件好事，少了后面令人惴惴不安的威胁感，有了被人伴随的充实，多了一个担当领航员身份的“队长”。

　　这不就意味着肖孟沦落为最后一人了！

　　想起“队长”曾提起的时间限制，肖孟紧紧跟随着对方，模仿“队长”游动的身姿，试图加快自己的速度。

　　经过的“队长”没有任何提示，更没有任何光亮。肖孟看着他黑色的身影，还是那一身黑色的装备。

　　头盔上并没有探照灯，肖孟眼中倒映的光芒全靠这个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面罩。

　　至少我知道了它没有大张旗鼓的亮灯，肖孟苦中作乐地想着，减少了被海底生物趋光而来的危险。

　　这场下潜活动仿佛一阵劳作，肖孟有无数次感受到乏力枯燥。而沉闷机械的劳作也该有休息的时候，短暂的休息点终该出现在这海底作业中了。

　　反正肖孟能迎来敞开的大门，只要他再快一点。

　　游标已经离固定的终点很接近了。

　　肖孟睁大眼睛，尽量寻找着终点入口。极为少量的光浮荡在水间，周围更多的是乌漆一片。

　　从海沟游入的肖孟只能判断身周可能就是巨大的礁石堆，或许潜艇就隐藏在底下。

　　这份神秘隐隐给肖孟带来极大的兴奋与刺激，从未想过会有机会探索潜艇，这种偷偷摸摸的任务一下子就让肖孟打起了精神，不要被发现，我要摸摸这钢铁建筑。

　　“队长”此时停下了他的脚步，他浮在水中。

　　肖孟也慢下来了，他没能看到更多的东西。在有限的视野里，他只能看到“队长”的身躯。环顾四周，摸到的也是嶙峋的石头，离得近了还能看到上面长着的珊瑚堆，参差不齐的斑斓附着在石缝里，礁石是岁月的颜色，还能从石上扒下各色藻贝类。

　　肖孟不太想去触碰那滑腻的触感，他安静地靠在没有任何色彩而言的礁石边，如果有的话，那是和海水融为一体的颜色。

　　他跟随的“队长”已经停下了，看来看去也找不到终点大门的肖孟只能等着“队长”再度的出发。

　　保持距离比较明智。

　　离得更近，也许肖孟就能看到、听到“队长”在做的事情，但也增加了风险。

　　表露自己一无所知的言行举止。

　　如果有更强的远视能力的话，肖孟就能看到左侧更深远一点的礁石旁，戒备扎堆的同伴，等待“队长”所说的入口开启。

　　如果能看到，肖孟想必也会跟上前与他们集合，比起孤零零地等待，和同伴在一起才更为让人安心。

　　“队长”抬起的手臂上浮现出了光亮，肖孟看见他手上延伸而出的虚拟操纵光幕，上面亮着幽幽蓝光，“队长”聚精会神地操作着。

　　肖孟听到了来自周围的动静。

　　下方的礁石群里打开了一条通路，水流也因此涌动，迫不及待地朝缺口涌去。

　　“入口已打开，抓紧时机。”

　　“队长”说话了。

　　因为这一点响动声，肖孟看到了那条通路附近的队员们。还未彻底打开的舱门，不停地有海水倒灌而入，一道道黑影也随之鱼贯而入。

　　三分钟。

　　肖孟想起“队长”曾说过的话语，他扶着石壁向下游动，辅助自己变换移动轨迹。

　　他抓紧时间游向入口前，扭头看向仍浮在自己上边的“队长”，肖孟清晰地看到上面的人影。

　　“队长”似乎已经处理好手中的作业，蓝色的光芒失去了踪影。他的手臂缓缓朝下，整个人倒转了身姿，朝着肖孟的方向而来。

　　他身上的装备好像泛着鳞甲似的光泽，穿着作战服的人体，神秘地穿梭在海底，就像在探索海中的奥秘一样，让人移不开探寻的眼睛。

　　肖孟呆呆地看着“队长”。

　　白色的光晕在他眼中闪烁着。

　　往常走在夜晚的街道，这时候的车流量比起白天是大大的减少，但是在高峰时期，能看到的拥挤程度又更胜一筹，能接收到的讯息也比白天还要清楚繁杂。闪烁的信号灯在夜里极为醒目，又有大大小小的前后灯提醒着分散的注意力，但只要一个散漫，就有可以避免的状况发生。

　　顺着车流而下，限制在两旁的路灯抛下橙白的光线，红白色的光芒点缀其中，就像热闹的灯会一样，每晚都在马路上演着，看不尽的车水马龙。

　　肖孟眼中流动的光芒也如这般紧密，却比之还要闪烁。

　　因为它流动的光泽像有序的珍珠串一样，在这躯壳中缓缓游走着，又变换成了红色的彩光，红光也一如刚才的动作，外缘的线条一张一合，能意识到原来它还在呼吸。

　　是活着的生物，而不是一块霓虹灯招牌。

　　光芒流转着换回了虚幻的白色，衬着幽暗的海洋，不免带上了几分森蓝，加深了冷冽。

　　它开始一频频闪动着，那是试探的讯号。

　　“队长”一定是很急切地在游向大门，不然他怎么不会回头看看奥秘的生物色彩。

　　但肖孟动也不动的身躯吸引了他的目光，在礁石边缘，迟迟没有进入大门的肖孟，他直视着“队长”。

　　“队长”察觉到了什么，他离肖孟很近，但他却回了头。不知是危机感还是好奇感哪个占据了上风。

　　他没能看到刚才的绚丽多姿。

　　集成一束的触腕在他身上四散开来，像一朵突然盛放的花。肖孟看见自上而下俯视的一只眼睛，它移动着目光，也许是眨了眨眼，它成功抓住了猎物。

　　那是一只巨鱿。

　　在肖孟眼中是算得上巨大了，毕竟它比“队长”还要舒展伸长。

　　那些触手十分瞩目，肖孟最多见过手掌般长度的，比之小太多的腕足，应该说也尝过，有滋有味。

　　被缠上的“队长”却不太美妙了。

　　巨鱿的吸盘牢牢紧缚在猎物身上，携带着锐利。它的身体缓缓下潜，拖动着稀缺的战利品，如果再用力弯折下去，那柔软的触腕终会打断猎物的呼吸，更别说它缠绕的猎物离它中心的锯齿越来越近了。

　　“队长”也该庆幸身上服装质地的硬实程度，能让他有机会去掏腰上的武器。

　　肖孟呆呆地看着“队长”与巨鱿的搏斗，他连忙摸索腰腿上的装备。

　　他摸出了一个小圆柱形的装备，看起来有点像手电筒，因为肖孟有一个类似形状的小手电筒，但这个应该是其他武器，肖孟暂时判断不出用处，再度收了回去。

　　他的另一只手摸到了结实的用具，肖孟用力地抽出了那把武器。

　　眼熟的样式让肖孟安心下来，虽然形制有些许突兀怪异，看起来略为奇怪，但握把处熟悉的结构让人手热无比。

　　肖孟手指按在上面，他瞄准巨鱿的头部，又犹豫了起来。

　　扣动扳机就行了吗？水下射击要怎么做？这个距离能打到吗？从未接触过的肖孟不知所措，这要是一个不小心射偏，那危险的可不止是“队长”了，但毫无作为是不是也有危险。

　　犹疑不定的肖孟看着缠斗中的“队长”，缠绕的绳索难以轻易撼动，他正费力地掏出身上的武器，而巨鱿大张的触手越来越拉近“队长”和它头部的距离，它似乎正边走边享用起猎物，肖孟甚至能想象到触手中间尖牙啃噬的场面。

　　肖孟扣动了扳机，但他什么也没有看到，手上也没有应有的反冲力。

　　肖孟怔愣地反思着，是少了上膛？还是拉套筒？

　　还是一开始就不是这么用的。

　　他呆怔地看着巨鱿，连架起的手臂都忘记了。

　　湛蓝的冲击震荡在巨鱿的口齿间，它敏感地脱离了自己的猎物，受惊地退开了。

　　它张牙舞爪的触须飘散开来，柔软的躯体很快就变了色调，融于海中。

　　肖孟游移着目光。

　　他看不到巨鱿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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