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鹤云凌

1、第 1 章

　　再见到父亲，是在他的葬礼上！
　　父亲是个老顽固，脑袋里都是养儿防老的观念，这点很随我的爷爷，所以，我的出生并没有给父亲带来一丝欢乐，这就注定了我不会得到多少来自他的关爱，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他亲生的！
　　第一胎是女儿，父亲不需要爷爷的怂恿，一年后生了一个。或许是上天和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我又多了一个妹妹。
　　我家世代务农，小时候家里很穷，穷到一年都见不到几件新衣服，可即使是这样，我还要和妹妹去争衣服、争吃的，虽然我只比她大一岁多，可是妹妹抢起衣服来也绝不含糊！
　　七岁的时候，不幸的事情发生了，我真的多了一个弟弟，全家人在屋子里笑得合不拢嘴，只有我一个人在墙角哭，多年以后，妹妹告诉我，其实当时哭的不只我一个，她也哭了。
　　弟弟的诞生无疑让我又多了一个对手，战斗格局发生了巨大改变，我也第一次有了盟友-我的妹妹，当然盟友是暂时的。此时的战斗情形是这样的：我和妹妹一起先和弟弟抢，抢完了我和妹妹再战斗一次，胜利的果实来之不易，所以我倍感珍惜！
　　父亲看到我跟弟弟、妹妹抢的，他还是遵循他一贯的原则-君子动手还动口，小树不修不直流，能用手解决的问题他不会多说一个字，父亲上来就给了我一巴掌，质问我为什么要跟弟弟抢的。那个时候我非常恨我自己，为什么我是最大的那个，还是个女孩！
　　到了上学的年龄，我也跟着其他小伙伴去上学了，终于脱离了父亲的我异常开心，可是课堂听讲的时候我总是不专心，成绩打小就不好，和我一起玩的小伙伴渐渐地开始不理我，在她们的眼里不好好学习的孩子不是好孩子，而她们的父母也在教唆她们不要和我玩，那个时候我就觉得这世界上的所有的人都在和我作对，除了我妈。
　　我妈是地道的农村妇女，她没上过学，只认识从一到九的阿拉伯数字，唯一认识的一个汉字是王，这是她的姓氏，还是我念到二年级的时候教她写的。母亲的体质本来就不好，生完弟弟后身体更加虚弱，那个时候我就恨父亲，为什么一定要让母亲生弟弟。
　　每天我放学后帮母亲做点家务，虽说我上学不行，但是做家务却是一把好手，家里的上上下下被我整理得井井有条，这和我的学习成绩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知道父亲听了哪个好心人的建议，说干脆让我不要读书了，直接在家务农干活算了，到了十六七的岁的时候找个好婆家。当时的我听到这个消息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我虽然学习不好，但是我真的不想脱离学校，脱离这个同龄人的群体，或许是我的虚荣心在作祟，虽然我学习不好，但是我不想被乡亲邻里说成是不学习的孩子，不想被人家指指点点。
　　我苦苦哀求父亲让我继续读书，父亲都无动于衷，后来我才知道，当时是母亲坚持要我读书，如果不让我读书她就离开这个家，在农村要是离婚了，那日子是没法过的，没办法，父亲妥协了，我获得了继续读书的权利，然而我却没有去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依然过着混日子的生活，每天和那些不愿意学习的学生玩在一起，因为只有看到这些不学习的学生，我的心里才有一丝安全感，看到有人比我还差，我的心里才能心安理得地玩，这也是我寻求自我安慰的主要方法。
　　慢慢地我发现了一个事：原来在任何一个班级中总是存在两个圈子，一个是学习好的学生组成的圈子，一个是学习不好的学生组成的圈子，而这两个圈子一直是水火不容的。学习好的圈子里的学生总是不愿意和学习不好的学生玩，他们在内心是看不上我们的，也怕我们把他们给带坏了，我们也很清高，“你们看不上我们，我还看不上你们呢”，后来的事实证明我们这些成绩不好的，就没一个有出息的。
　　日子一天天过，弟弟妹妹也开始上学，而我已经初三了，种种迹象都表明我没有任何考上高中的可能。作为家里的老大，我又感觉到了一丝威胁，因为家里的经济条件实在不好，父亲又动了那个老念头：让我在家务农，让弟弟妹妹好好念书。他的理由也很简单，家里没钱，我成绩不好，还不如节约点钱让弟弟和妹妹读书。母亲依旧反对，但是让所有人意外的是，我接受了父亲的决定。或许真的像那句话说的，如果一个人被说成猪，久而久之，他就真的变成了猪。
　　从不信命的我，认命了！
　　小学六年、初中三年，我彻底放弃了挣扎，也放弃了希望，我自己已经不相信我能学好，何必再浪费家里的钱？还不如让弟弟妹妹去学呢，至少他们比我学得好。
　　从此我开始在家里务农，接受命运的安排！
　　每天清晨和父母同时起床，母亲留在家里做早饭，照顾弟弟妹妹上学，我和父亲到田里去锄草，回到家里吃他们剩下的饭。看着掉在饭桌上米粒儿，我的心一天天开始不平衡！“你们吃的东西是我辛苦换来的，可是，你们睡得比我早，起得比我晚，活干得比我少，吃得比我好，凭什么？”

　　每天无休无止地劳动，大脑里一片空白，然后两三年后相亲、结婚、生孩子、种田、等死，一辈子就这样了。那个时候的我以为，我这辈子算是彻底完了，我只是茫茫人海中的一个普通人，有谁会怜悯我呢？

　　或许命运觉得我受苦受得还不够，它决定再给我加点码！

　　十七岁那年，家里给我安排相亲，虽然对于眼前的这一切我心里早就有了准备，可是到了真的发生的那天，我才意识到我多么天真！

　　和我相亲的对象家里是个村干部，他爸是村里的会计，在我们这个穷乡僻壤把村叫大队，会计的儿子用现在的话说，算是低级别的官儿二代，他家在我们这里算是一个不错的家庭了，父亲经常找个大官儿办事，平时见到他的时候就像见了皇帝似的恭恭敬敬。

　　相亲那天，大官儿带着他的宝贝儿子来到我们家，我爸和他爸在里屋谈了一会，我心理很忐忑，就透过门帘偷偷地向外面看。

　　这一幕，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里屋摆着两箱鸡蛋，几瓶水果罐头，在每天吃饭的圆桌上放着两张墨色的百元大钞，我心里想，这应该就是把我买走的聘礼吧。我爸和他爸在旁边坐着，而大官儿旁边站着一个男的，他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官儿二代。

　　官儿二代穿着一件崭新的军装，就是这军装有点大，他穿起来看着像个大马猴似的，蓬头垢面，可怕的是他的左眼总是斜着往上看，就像死人翻白眼似的，我看着就害怕。

　　可是，可怕的还在后面！

　　可能是他们谈妥了，我爸给官儿二代使了个眼神，那意思是我就在外面，你可以去看看。官儿二代一瘸一拐地朝我走过来，我吓得魂飞魄散，撒腿就跑，一没留神正好撞到我妈的身上，把我妈刚借来的半碗鸭肉打翻在地，顾不上跟我妈解释，我一个劲地往外跑。

　　我不可能嫁给一个斜眼的瘸子！

　　中午饭我也没回家吃，一直到很晚，估计大官儿和官儿二代走后，我才敢回家。

　　可是进屋的那一刻，我就彻底崩溃了！

　　那两箱鸡蛋和几瓶罐头蛋还在那里放着，只是那两张百元大钞不见了。

　　我陷入了绝望，父亲真得答应他们了！

　　晚饭的时候，桌上多了一道菜-炒鸡蛋，这可是我家过年时才有的伙食标准，我知道，这是一顿鸿门宴！母亲问我怎么样，我一句话不说，只是吧嗒吧嗒地掉眼泪，父亲也第一次和好言好语地说话，爷爷知道了我的事情，还特地来到了我家，他没进屋，就趴在窗外看着我们吃饭，还不时地劝我答应婚事。在我印象中，这是爷爷和我说话最多的一次，平时他只跟弟弟说话，有什么好吃的都是给弟弟，今天跟我说这么多话，我真的是受宠若惊！

　　任凭他们好话说尽，我就是不答应，“你们谁愿意嫁一个斜眼的瘸子谁去嫁，反正我不嫁”，父亲终于还原了他的本色，又是熟悉的一巴掌，家里人见怪不怪了，母亲也不敢多说。

　　父亲和爷爷还在不停地唠叨，我终于忍不住了，“啊”地大叫一声，右手顺着桌边用力扫去，桌上的碗筷都被我划落在地上，盘子和碗被摔得到处都是碎片，所有人都震惊了，没人见过这么疯狂的我，弟弟、妹妹和母亲都被吓傻了，爷爷十分愤怒，站在窗外严厉地指责我，“我们家就没有你这种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