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黛?姻缘记》将风

7、卖火柴的小男孩

　　07
　　里德尔在例行的活动之后就不见了踪影。
　　黛玉本想随他去便是，却有小孩子跑过来告了她说那位洋先生躲在角落里抽烟，她只得皱了眉寻过来，果然看见他一个人站在建筑的阴影里，手心的火光一闪而逝。
　　刺眼的阳光照得她不禁微眯了双眼，还是沉了声道：“我只当你有个拜月的癖好，却不想这么大好的日头，不出来好好晒晒你们推崇的日光浴，偏要往那暗处跑去焚香祷告么？”
　　里德尔从阴影里转过头，看见是她，也不移步，只是倚着那冰凉的石墙笑了一下：“知道你不喜欢，早戒了。”
　　说罢，晃了晃那手中的火光，原是一支将要燃尽的洋火。
　　就在那火舌要舔舐到指尖时，他松开手指，那细小的火源便落到了冰凉的水泥地上，那里躺着不知道多少只同类的黑朽残骸。
　　他移开皮鞋，点了下地面上那早就湿透的几截烟嘴：“只是你喜欢的这地方，看起来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天真。”
　　……又上了这人的当。
　　看来连那个孩子也是这人安排好的托儿。
　　“这般演戏就为了告诉我这个？”她不禁皱了眉道。
　　“只是好奇，”里德尔又划开了一支洋火，看着那火苗在阴影里来回晃动：“你为什么每个月都要来一趟这里，保育院的衣食都有专人提供，你来一趟也不会改变什么……还是说，你就是很热衷于教这些注定要在街头讨生活的小子们学那些并不实用也不适宜的中国诗歌呢？”
　　“你原是这样想我的？”姑娘别开了脸，心内不觉又灰了大半：“我没有那些无聊的爱好。”
　　“所以，我想听到一个解释。”里德尔倒是颇有耐心地走上前来，强迫她看着自己：“我很好奇，既然知道他们最后都要进到林先生准备好的工厂里去，为什么还要做这些无用的事情？教他们认了字，读些时下的报刊，转头就被人哄了去，多得不偿失的一件事。”
　　黛玉看着他这偏执的模样，不禁蹙了眉反驳道：
　　“你不也认了字么？”
　　“我和他们可不一样，”里德尔笑了一声：“我这可是一片真心为你考虑。”
　　姑娘甩开他的手，原想就此走开，却终究停下来背对着他轻声道：“这世道，多识几个字，总比睁眼瞎好。”
　　“但林先生已经似乎为他们找了后路，建了厂子。”
　　“你也同那些人一样，认为这地方也不过是为了压榨他们做工么？”姑娘的身子有些颤抖，在日光下有着说不出的寂寥。
　　“那倒没有，”里德尔轻笑一下：“若是想要劳力，街头倒是一大把，犯不着还建个院子。”他环顾了一下四面的环境，小小的花园洋房，衣食有落，比围栏外的世界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这是我母亲开的保育院。她初到上海的时候，我爹也没如今的地位，临到年关，各种物资涨得吓人，又要计划这样那样的年礼和牌面，家里一时有些周转不开。她无奈之下只能带着嬷嬷想自己上街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采买，刚出门没两条街就见着一辆三轮车载得满当当地过来，都是小孩子。说是前夜路头上冻死的。”姑娘终究低声道：“当时和现在不一样，她把嫁妆钱都砸了进去，可送过来的孩子还是源源不断，哪有人能在这世道做个圣人呢？”
　　“所以你用识字挑选他们？”里德尔挑了下眉。
　　“能收的都尽力收了，哪里谈得上挑选。”姑娘摇了摇头：“当时我母亲初建这园子，为了经费愁得焦头烂额，哪里顾得上让他们识字，后来请先生、到如今我教他们念诗，不过是因为我曾经答应过一个姑娘罢了。”
　　那还真是给自己增添负担。虽这样想着，但里德尔明智地保持了沉默，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下面的故事非常简单，一个流落到这里的孤女，来的时候已是奄奄一息，恰好碰上了园长的女儿，大约是对那个世界生出了别样的心思，央着小姑娘教她识字，只是她却没想到小姑娘答应了之后转头又生了大病，等到小姑娘回来时，孤女也没熬过那个冬天。
　　“所以你决定教所有孩子念字读诗？”里德尔不禁轻笑了一下，真是个无用的补偿。
　　“他们若愿意读，那我便教。”姑娘转了头望着他道：“你想说的，不过是觉得我给他们折腾了些无用的希望罢了，这保育院不知道能维持多久，工厂也一样，与其浑浑噩噩地活着，睁开眼看看这世界不好么？”
　　里德尔弯了下嘴角，没有在她天真的理想上雪上加霜，毕竟如果没有她这种人的心软，他也到不了如今的位置。
　　他又划开了手中的一支火柴，无聊地看着那火苗缓慢地吞咽着素色的木杆。
　　……横竖等他接手了这些地方，有些无聊的规矩就可以扔掉了。
　　一只素白的手却伸了过来，似乎想要将那火柴拿开，他极快地反应过来，将那火苗吹灭，依旧是微笑着：“小心烫到。”
　　姑娘只觉得有些疲惫，她揉了下额角，轻声道：“若是不快，自去便是，犯不着在这里演个普罗米修斯。”
　　里德尔却忍不住笑得更欢了：“我为什么要不快？”
　　黛玉懒得争辩，转身便走，却不想那人又划了一支洋火，幽幽地道：“我原先看过一个故事，一个小仙女给了一个小男孩三支神奇火柴。”
　　姑娘听了他这话，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听他继续道：“划开第一支火柴的时候，他看到一个孤儿院，高墙里面的孩子面黄肌瘦，为了争一只野兔子大打出手。他吹灭了那支火柴，又点燃了第二根，这时候他看到一个古老的庄园，满是蛛网与尘屑，端坐在其中的主人古板而暴戾，他大吼着向他扑来，他又吹灭了那只火柴。这时候他只剩下最后一支火柴了，这次他终于看到了一个漂亮的庄园，里面的男主人非常神气，人们在举行宴会，桌子上堆了成山的食物和美酒，小男孩很羡慕，他想把这景象留下来，可那支火柴还是燃尽了，什么也没有留下。”
　　说着，他将手上那支已经燃到根部的火柴扔到地上，又点燃了一支：“我的小仙女，这个故事你还满意么？”
　　黛玉定定地望着他，直到他上翘的嘴角终于恢复了冷峻的弧线，她才走进他藏身的阴影里，垂眸吹灭了那点幽微的火光。
　　“你不是说孩子们也有做梦的权利吗？”里德尔想笑，但又觉得分外无趣。
　　姑娘的眼瞳里清晰地映出他的模样，他看着她那向来娇嫩的唇瓣一张一合道：“所以现在梦醒了，你在这里。”
　　他的喉结不禁上下滚动了一轮。
　　她确实比他想得更聪明有趣一些。
　　这也让他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冲动，他亦忍了太久，这样有趣的嘴，不知道尝起来是什么滋味。
　　第一次这样顺从于自己原始的欲望，也许他本来就不想克制这一切，姑娘娇软的身躯抱在怀里委实是难言的柔软，忽而瞪大的双眼意外地可爱，唇瓣很软，比幼时偷到的奶油蛋糕更甜。他抚上她的后颈，已然剪短的卷发柔柔地缠绕着他的手指，别是一种诱惑与依恋的味道。
　　姑娘挣扎的力道真是不值一提，他巧妙地避开了那两排毫不客气的贝齿，尽情地在她口中收刮了一通，直到看着她有些难以呼吸，才颇为不舍地放开那双红唇。
　　嘴角不自觉挑起一个挑衅的笑意。
　　他看到了，那位跟在紫鹃身后的有名花花公子，在见证了他方才的肆意后几乎是落荒而逃的模样。
　　他扯住姑娘要扬过来的巴掌，轻声道：“现在梦醒了，小仙女给我一个真正的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