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黛?姻缘记》将风

4、剖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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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被笼在浓重的雾气里，蜷缩成一团暧昧的白。廊下偶尔走过一阵轻缓的晚风，上海十月的夜晚也不过是降下了些许热度，但黛玉刚从客厅里走出来时，昏昏沉沉的头脑被这样的晚风拂过面庞，酒意似乎也随着身体打了个激灵，多少是清醒了些。
　　里德尔似乎看出来她那身体太过单薄，径自反客为主地向紫鹃吩咐道：“回去给你家小姐拿件外套过来。”
　　紫鹃迟疑了片刻，望着黛玉微点了下头，便也领命离开。
　　姑娘倚在走廊的木柱上，定了下神，看着里德尔道：“说罢，她一时不会回来的。”
　　“你觉得我是故意支走你的丫鬟？”里德尔挑了下眉：“难道我不能单纯关心一下林小姐的身体状况吗？”
　　黛玉揉了下太阳穴，只觉得他嘴硬的模样实在好笑：“若是这样，你何必坚持要我来送你呢？是觉着这两步路的园子还能让你迷路了不曾？”
　　“林小姐考虑问题确实周详。”里德尔忍不住笑了，也学她的样子倚在廊柱上，分外放松地问道：“那怎么不考虑一下我实在想和你多待一阵的心情呢？”
　　黛玉抬眸看他，方才桌上对方虽然没有劝，只是她心下郁结，不自觉多喝了两杯，此刻只觉得他那不近人情的轮廓在灯影月色下有些模糊起来，给她一种极其怪异的陌生又熟悉之感。
　　里德尔也在打量她，他第一次见她酒醉的模样，本就水光潋滟的双眼此刻更是波光流转，四周围了一圈红，好像被他欺负过的模样——天地良心，他今天可没欺负她。他向来讨厌姑娘们软软弱弱的哭声，吵闹又毫无裨益，可是此刻，他却觉得，如果黛玉真是被他欺负哭的，那倒是值得一观的美人落泪图。
　　心情不由得又好了几分。
　　和聪明人对弈总是令人愉快的，尤其是还赢了的情况下。连小心思被她看穿的芥蒂都散了不少：
　　“看电影么？明天下午三点，我来接你。”
　　末了，看她一副意外的模样，忍不住好心提醒了一句：“带司机可以，你的丫鬟就不必了。”
　　他抬头看了下幽深的走廊，总结道：“煞风景得很。”
　　黛玉愣了一下，似乎受了那酒意的影响，一时忍不住随了心意道：“为何要做这些？”
　　“为什么？”里德尔似乎是觉得她的问题太过稚嫩：“这不是很寻常的事情么？青年男女约会，也无外乎那几个地方。你若是不想看电影，博物院、画展、逛街、书院……我一般周末休息，下午五点下班，加班的话，我提前给你电话就是了。”
　　似乎真的是一副要将自己全部休息时间全部交付与她，只求陈恳与她谈个朋友的模样。
　　姑娘却摇摇头：“为何是我？”
　　论家财，她不及宝钗；论样貌，她也不觉得自己能是什么倾国倾城貌；论家世，等林如海退下来，这些权势自然也就离她而去了……他跨越半个地球万里而来，难道还能真是个情痴转世么？
　　“我听说你为了落花哭过，对落花都如此，为什么对人就那么疏离？”里德尔第一次收敛了他的笑意，他凑上来认真地打量她的双眼，确认那双眼瞳里只有他一人的模样：“还是说只对我这样？”
　　黛玉心下一惊，伸了手想去推他，手却被那人扯住了。但他也只是极为克制地抓住不放，炙热的温度灼得她无处容身。她想喊，手却被他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似乎是耐心耗尽前的警告。
　　“林小姐，我们很适合。”里德尔冷了神色道：“自然，你想要听理由，我可以告诉你我想要什么。你的医生说你活不过三十岁。而我……你刚刚也听到了，我没有父母，一个孤儿，我很需要一个前程，而你的父亲，林先生的人脉能帮助我解决很多这边工作上的问题，一个富有而且早死的异国妻子能给我带来巨额遗产，所以我能在这片土地上功成名就，即使我之后回国，这些金钱和名声能帮助我打开国内贵族交际圈的大门。因此，作为交换，我可以最大限度地满足你的要求——据我所知，你迟迟定不下人选不就是为了选个一心人么？”他又开始笑起来：“我可以保证，在你活着时，我可以是最合格的恋人和丈夫……这个理由能说服你了吗？”
　　“好大的口气。”姑娘忍不住冷笑起来：“这么堂而皇之地图谋人的家财，全天下怕是也难找第二人了。只是也不仔细想想，我又为何要将这些钱给一个陌生的洋人呢？便是我即时死了，一把火烧了，或是全捐了出去，怕也是会少被人戳些脊梁骨。”
　　“我有理由相信你会这样做。”里德尔点头道：“外国人和中国小姐，确实是个奇异的组合。”
　　“但是令尊似乎认为，你的幸福，比他的名声更重要。而我恰好，除了这个外国人的身份，哪方面都不算差。而且就算是外国人，我说过了，我不介意我的孩子姓什么……大概什么都比里德尔要好得多。”他微歪了头，似乎开始回忆起自己今天如何大获全胜的过程：“作为一个父亲，你大概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牵挂的人了。而他……看来已经决意将你托付给我了。”
　　“不过是酒局上的说辞罢了，你看惯了这些的，还不知道酒局上的话向来是做不得数的么？”
　　里德尔却也不恼，只是笑着道：“我倒是听你们中国人说过：酒后吐真言。是真是假，你应当比我更清楚。”
　　黛玉懊恼地偏了头，却倔强地不肯遂了他的意。父亲无疑已是被面前这人灌了迷魂汤了，就他方才的表现，倒确实是个端方君子的模样。可她亦明白，纵使父亲知道他这一副状似光风霁月的外表下藏着这样汹涌澎湃的野心，就当下这四面楚歌的境地，怀璧其罪，若只剩她一个孤女在世，那些虎视眈眈的人自然会一股脑涌上来将她分食殆尽——这大概是她那个父亲最害怕发生的事情。
　　说到底，林如海不过是用这些家财向对方买一个她的平安而已。而令人难过的是，无论是她自己还是父亲，似乎都愿意相信里德尔的这个承诺是可以兑现的。
　　里德尔似乎也看穿了她的想法，他扯过黛玉的手，在手背上轻吻了一下：“这些理由可以说服你了么？说感情你不信，说利益你又不想听，还是说你的名单里单单写了是我就不行？”
　　“黛玉，”他突然低声念起她的名字，似蛇一般地蛊惑道：“死你都不怕，为什么要害怕我呢？”
　　“你莫非没听过溺死的人多是会水的么？”姑娘甩开了他的手，倔强道：“自去找别的姑娘去，巴巴地缠着我做什么意思。”
　　“你自然可以有别的选择，我也一样。”里德尔耸了下肩，在紫鹃走近前，适时后退着和黛玉拉开了距离：“可我也说过了，遇上你之后，我一直在想，你那么有趣的人，和谁在一起，应当都不如我更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