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07 雷阵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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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空荡荡的，静到了死寂的地步，温辞年从睡梦中惊醒，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一夜过去，他感觉自己仿佛昏睡了一个世纪，半梦半醒的疲惫感让他开始回忆九个小时前的夜晚。
这间房子里有很久没有出现第二个人了，温霖——他的爸爸，在他有记忆后几乎一年才回来一次，他那形影不离的发小也很少到他家里来。
商启辰可以算是严格意义上的，第一个客人。
从相遇到邀请，再到晚餐，到他离开前的“不早了”。温辞年不太能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一时冲动去邀请他到家里来，甚至连路过时走上前搭话都不算他的风格。
一时半会思考不出什么结果，温辞年干脆将原因归结为林鑫对他的请求。
眼睛干涩得发痛，嘴唇也因为缺水而干裂，他扭动脖子，听见一声由内而外的塑料摩擦声。一动不动躺了几个小时，温辞年最终还是挣扎着起身，走到了客厅。
抄起杯子灌了一整杯凉水，热汗才堪堪止住，他看着客厅的茶几和墙上的挂钟，不明白为什么它们在进行顺时针运动。
房间安静得可怕。
在有人到访过之后。
温辞年扶着墙，不知是心理暗示还是切实的感受，他觉得这间房子变得有些不一样，和他一个人在家时不一样。颜色似乎更深一点，室内温度也变高了，温辞年并不排斥，只是有些难过。
他一步一挪走进了厨房，几米的距离，却走得气喘不止。两条腿软得即将支撑不住，他沿着墙慢慢蹲下，用力把自己蜷缩起来。这是无数次发作后总结的最舒适的方法，找一个让他感到安心的地方蜷缩，好顺利度过这段毫无征兆痛苦。
暗处的细菌不能发芽，一旦有了繁衍的苗头，就会如燎原之火，将他狠狠拖入那片令人作呕的黑暗。
顺着滋生出的毒芽，诡谲的花结出令人眩晕的果实，令他恐惧的回忆跟着火上浇油。
温辞年眼神惊恐地颤抖，想从这样的状态中逃离出来，但他控制不住。像是经历了一场耗人心神的长跑，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控制不住自己粗重的喘息，他想深呼吸调整节奏，但胸腔里的氧气好似被榨干了。他额头上渗出冷汗，眼前的景象变成电视上的雪花，大脑也跟着停摆，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挪动，像行将就木的旧机器，最后停留在厨房的壁橱上。
好看的眉头皱起，仿佛有人掰着他的头一样，竭力将目光从壁橱上挪开，温辞年的指甲狠狠掐入掌心，那微不足道的刺痛已经不能再让他清醒了。
良久，他才平复这场内部的暴乱，结束这场漫长的拉锯战。
半袖的领口已经汗湿了，右手遮住双眼，他在心底唾弃自己。
竟然敏感到连一点变化带来的情绪都消化不了，别人只来过一回，他就已经无法适应一个人的生活。
彻底清醒过来后，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他又恢复那十年如一日的冷淡表情，只是肩膀疲惫地垮了下来。他撑着墙站起来，膝盖痛得麻木，踉跄走到书桌前，拿出开学测的卷子，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红笔在卷面上勾勾画画，等错题整理得差不多，太阳已经在天上划过一道好看的弧线。温辞年放下笔，打算出去走走。
他挑了一件黑色兜帽卫衣，随手拿一条黑色运动裤，戴上帽子就出门了。门外有烟火和新鲜的空气，他深呼吸了几次，贪婪地汲取片刻的轻盈。
这次散步没有规划好的目的和路线，他沿着人行道，经过卖早餐的饭馆，经过24小时营业的超市，经过人来人往的商场，经过长满风筝的公园。
一个熟悉的身影飞快地进入他的视线。
那人拉着一只小巧的银色行李箱，一身商务西装，戴着墨镜在人群中匆匆走过，赶时间似的。他有中年人独有的成熟魅力和满身成功人士的气质。
温辞年僵在原地，呼吸一窒，迅速闪身逃离了这条街道。
确定自己不在从机场到小区的必经之路上之后，他闭上眼叹气。本想出门散心，结果却遇上了糟心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不想一个人待在家，老天就把温霖送了回来。
脑袋里开始琢磨今天不回家直接玩失踪的可能性有多大，他低着头满怀心事地走，一不小心撞在灯杆子上。温辞年“嘶”一声，捂着额头后退了两步。
天色渐沉，街边商店的招牌和路灯接力打开，他抬头望着天空的时候，路边延绵的路灯刚好亮了，宛如一条火龙，蜿蜒盘旋在人们的头顶上，坐守一方水土，静静注视人间百态。
他肚子咕噜一声，到了该吃晚饭的时间。
手机适时地震动两下，是温霖发给他的消息：“去哪了？我做了饭，回来吃。”
他甚至不愿意管这里叫一声“家”。
温辞年发出一声轻嗤，将手机丢回口袋里，刻意绕了两圈，才不紧不慢地往家走。
钥匙被扔在鞋柜上，发出一道刺耳的声响。温辞年半个眼神都没给温霖，也没有开口问他为什么有时间回来。他只是默不做声地换鞋，洗手。
等到终于不得不将视线落在温霖身上时，温辞年才面无表情地打量他。
半年不见，温霖似乎又精神了一些，眼神更加深不可测，也更有威严，他将自己的形象打理得很好，举止也足够优雅绅士，明明做过一顿饭，他身上的白衬衫还是那么干净平整。
但这是在家，他是他的儿子。为什么用在公司应付员工领导的姿态应付和他的晚饭？！
温辞年垂眸看着桌子中央那道肉沫茄子，拿着筷子的手陡然一紧，下颚的线条也紧绷起来。
温霖没开口前，温辞年心中对他的复杂情感已经被推到了顶峰。他没办法不期待来自父亲的关心和爱，尽管一次次失望，但总有一个借口能让他重新抱有幻想。他会不会关心他的身体？会不会在意他开不开心？会不会问他最近有没有什么烦恼，有没有交新朋友。
同样的，他也没办法不怨恨他一走就是一年，除了成绩毫不关心的悠然姿态。
温霖自顾自地吃，随意地看了他一眼。只一眼，温辞年就觉得自己刚才的愤怒和恐惧包括期待全部成了笑话。
“听说你们考试了？考得怎么样？”
相比别人家的父亲，温霖不生他不养他，只是定期给他打钱，每年见面两天给他规划人生。他对父亲这个角色的定位是什么？资助孤儿上学的好心人吗？
睡眠不足让他倍感疲惫，大脑已经不支持他愤怒的思考，他忽然觉得很冷，手指瑟缩了一下。
温辞年扒了一口米饭，心中那一簇期待的火苗被啪地浇灭，冒着颓丧的灰烟。他没滋味地勾勾唇角，声音很稳：“我以为，你会先问我休学后恢复的怎么样。”
耳朵里听到休学二字，温霖先皱起了眉毛，像是被人逆着毛摸了一把，开口便是训斥：“我说了不让你休学，有什么事比学习还重要？休息可以，我给你请一个星期的假，你呢？你非要浪费一年去玩，还恢复的怎么样？你打算以后去大街上捡垃圾吗！”
筷子啪得敲在碗上，发出闷响，温辞年不为所动，筷子夹着饭粒挑挑拣拣：“年级第八，是不怎么样。”
他夹走一块茄子，气极了般冷笑一声：“确实不怎么样，这就是你要的恢复？”
温辞年没接他的茬，也没说上个学期期末成绩掉到下游的事。
不知哪里又不如他的意，他暴躁地拨了拨碗里的饭，筷子拍在桌子上，脸上带着怒色：“我大老远回来就是看你脸色来的？成天一副丧气样子，给你做饭不如喂狗，一点不知道感恩，不吃就从桌子上滚下去！”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发难，温辞年已经练就一副不动声色的钢铁壳子，小时候会在饭桌上掉眼泪，然后又被盛怒的温霖掀了饭碗，拎去墙角罚站。现在他只觉得温霖生气的模样好笑。
“你现在倒很像楼下被人踩了尾巴的野狗。”温辞年将眼前的碎发拨到一边。
“怎么跟你爸说话的！”温霖的椅子摩擦着地面，他霍然起身。
“你也知道你是我爸！”温辞年也拔高了音量，不就是吵架？谁不会？
一高一低一左一右，父子间的气氛凝固住，两人僵持着没有动作。
温辞年的呼吸率先平复下来，夹了一筷子菜放在碗里，温霖才重新坐下。
一顿饭无声地吃了五分钟，再开口时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选的文还是理？选理或许还能和我当校友。”
分科是高一下学期的事了，温辞年抬眼盯着他，吃了口饭，咀嚼相当用力：“文。”
温霖也打量他，哼笑一声：“就凭你？散文都读不懂的蠢货？”
他高一的班主任因为偏科给温霖打过电话，让他多关注关注温辞年的学习和生活，温霖接电话时一副精英模样，挂了电话就砸了办公室的花瓶，连夜赶回家大骂了温辞年一顿，还撕了他的卷子。
温辞年很委屈，他挑灯夜读努力学习的样子温霖看不见，他只看见他语文成绩不行，便指责他被电子游戏侵蚀了大脑。
他红着眼眶，却哭不出来，于是默不做声地捡起语文卷子，又找胶带小心翼翼地将卷子粘上了。
他不想明天面对同学和老师惊讶中带着怜悯的目光。
惨白灯光从头顶照下来，沉默地为这场闹剧增添一抹荒唐色彩。
温辞年夹起碗里已经凉了的茄条，肉香与茄香直冲头顶。他含着这口菜，喉咙神经质地抽动，心脏跳动的声音有力而清晰，他的呼吸颤抖，反胃感越来越强烈。
咽下去，咽下去。
所有的神经细胞都被抽调，他看不见也听不见，手脚发软，只有铺天盖地的窒息和心悸。
生理眼泪被逼出来，温辞年慌乱地扶着桌子站起身，冲进洗手间，撑着水池干呕。
他空空如也的胃里倒不出什么，只是干呕。他讨厌这种被剥夺呼吸的感觉，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流。
他双腿发软，眼前昏黑，打开水龙头的手在战栗，溺水获救后的喘息声敲击他的耳膜。
眼前场景变换，温辞年闻到了酒精和消毒水的味道。他恍惚地抬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白色的装潢消失不见，原来是在家，那不是他闻到的味道，是藏在深处不堪回首的往事。
温霖放下了筷子，看向温辞年消失的方向，面色阴沉。
等到温辞年从洗手间出来时，已经收拾好了情绪，也平复好了呼吸。他如往常一样，冷硬，沉默，紧绷。
温辞年难以自制地咬住后槽牙，小口地吃饭，知道温霖的目光狠狠钉在他的身上，撕扯他的皮囊。
良久，温霖哑声道：“和我吃饭让你这么恶心吗？”
这句话像是一根盐水腌过的钉子，毒蛇般钻入他的胸口。温辞年鼻子一酸，眼前的饭粒轮廓渐失，就要丢盔弃甲。
他强压下汹涌的情绪，扭曲的视野慢慢恢复了正常，再抬头时，温霖已经不知所踪，他慌忙放下筷子，就要寻他的身影，随后就看到温霖站在行李箱旁边。
温霖又要回去了。
这样酸涩的目送似乎也没有几回，因为他不常回来。
温辞年被抽空了心神，今天晚上花了他太多力气，累极了：“你回来干什么？陪你的领导，见你的客户，写你的策划案，哪样事不比吵架有意义？”
温霖刚回复完消息，提着箱子，语气失望至极：“你妈妈不会想看到你现在的样子的。”
大门被摔上，哐当一声，地板跟着震颤。
温辞年脱力地坐在椅子上，向后仰着，手臂遮住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007 雷阵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