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 晴转多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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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裙摆翻飞飘扬，在强风中猎猎作响，像即将挣脱樊笼的白鸽，女孩身后是广袤的天空，她一手不太熟练地压着裙摆，一手将乱飞的头发拢在耳后，脸颊在太阳的照耀下白得刺眼，她目光带着兴奋：“你来看我了，星星。”
她伸出一只手，生涩地邀请，笑得明媚又陌生：“带你看看我的新家吧。”
这是天台，哪有人家在天台上。
商启辰定定地望着她，没有说话，直直地望着她黑洞洞的双眼，在她安静的注视中交付信任，将手递了过去。两只手交叠在一起，苍白瘦弱的五指用力地抓住他，指尖刺入他的手掌，那笑容忽然扭曲起来，像令人窒息的漩涡。她紧紧地攥住他的手，像握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向后纵身一跃。
深绿色的草地在眼前急速放大，眩晕感让他想吐。商启辰失重了很久，不适挤压着他胸腔里的氧气，等那感觉消失，女孩已经躺在草地上。
血从她的眼角、嘴角流下来，她只发出嗬嗬的气声，眼睛盯着虚空中的一点，神态平静祥和，仿佛悲悯众生的神明，在最后一刻降临在她的身上。商启辰看不清，他离近了些，没待他仔细看，手机忽然响了——
商启辰倏然惊醒，从书桌上弹了起来，太阳穴突突地疼，大脑仿佛停止运转，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浓厚的悲伤将他的心脏撑开一道裂缝，汹涌而出，挤走他身边地空气，严丝合缝地包裹住他。他被憋久了般急急喘气，眼前景象才慢慢清明起来。
又梦到她了。
他惊魂未定，三魂七魄还在躯壳外晾着，明明是夏末，手脚却凉得吓人。手机被扔在床上，已经响了十几秒，来电备注是他最熟悉的“小年”。
一位只知道昵称的好朋友。
商启辰起身拿了手机，向后一倒，将自己摔在床上，柔软的被子将他淹没，他盯着天花板，单手划了接听。
“喂？”
“喂，星星。”
“小年，下午好。”
对面的回答轻轻的，声音像三月的春风，又像混杂着桃花香的春雪，凉而质感。约莫有些疲惫，尾音便软下去，比下午茶的慕斯蛋糕还要馋人一些，电话里夹杂着一点风声：“下午不好。”
商启辰抬手看了一下手表，十三点十五。他笑了一下，眼睛又懒懒地阖上，因为刚睡醒，说话带着鼻音，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配合地问道：“怎么不好？”
对面的男生沉吟了一下，听筒里又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我要报道了。”
“不想去？”商启辰的声音露出笑意，软钩一样拨着他的耳朵。
“不想去，人好多。”
“那不去，我们半夜偷偷去。”
男生笑了，挠痒痒似的，笑骂他：“有毛病。”
商启辰闭上眼，听着微弱的噪音和久违的笑声，又变得昏昏欲睡，拉长了声音道：“我也今天报道，马上就要出门了。”
“你几点？”
“两点。”
“全国高中都今天两点返校？”他小小诧异了一下，转而又了然地感叹了一声。
温辞年戴着耳机，跟着人群挤上了公交，他平日一贯没什么表情，此刻却有藏不住的愉悦挂在嘴角。
他气质偏冷，不笑有出尘之感，五官有璞玉初琢后的锋利，偏深的唇色用一抹艳中和了三分冷。温辞年天生一双笑眼，平日里不露笑意，今日便如春风化雪一般，一下柔和下来，引得车上的大姑娘小姑娘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是啊，真会挑时候。”商启辰哼笑，将需要拿的材料都扔进了书包里。两人都沉默着，一个听着喧嚣声收拾书包，一个听着整理声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发呆。
闪着碎光的河水和葱郁的树飞驰而过，窗外的景物在这通电话里都显得朦胧。曝光过度的景色在炎炎夏日中有一种不真实感，温辞年感觉眼前金光晃了一下。
“我到了，回聊。”
“回聊。”
“第一中学站到了，请您带好随身物品，准备下车……”
机械女声尽职尽责地在空调凉气中工作，九月的暑气依旧蒸得人汗流浃背。
温辞年挂断电话，摘下耳机，撇一眼窗外。干热的风摇晃着树枝，又钻过窗缝来撩拨他的发尖。
跟着穿校服的学生们下车，脚跟贴着脚尖，空调的塑料香气和汗臭味混在一起，他拧着眉头，连呼吸都放轻了。一只脚刚跨出车门，温辞年瞬间便被烫到几乎有了形状的空气严丝合缝地包裹住。他打了个颤，汗毛都竖起来。
树叶被阳光蒸得发黄，卷了边。学校的老墙晒得成了刺目的灯泡，只有几 只蝉还在垂死一般嘶叫。
挂了电话后莫名有些不爽，温辞年搓了搓耳机线，在校门口站了一会儿。
放了两个月暑假的学生们见面略显生疏，刚开始只会礼貌傻笑，但只需几句话便能再次勾肩搭背、扎堆吵闹起来。蓝白相间的小人连在一起，白色半袖黑色工装裤外加一件白色防晒服的温辞年将校服们分成泾渭分明的两片，等越过他后，人群又如潮水般合拢。
虽然足足一年没有来过这里，但一走入行政楼，记忆便如潮水般回涌，清晰如昨日，连楼梯口右边第二块砖上有一道裂痕都记得清清楚楚。
太阳照进大门，温辞年后背晒得发疼，他伸手接住一点光，握了一下又松开，还在。
像是确认了重要的实验结果般，松了一口气，他将书包一甩，去了六楼的教务处。爬到四楼时，他看到一个高个的男生穿着衬衫西裤，大步流星地向这边走来，三个戴着红领巾的初中生推推搡搡，扭头看到他时连忙站成一排，鞠躬喊道：“老师好！”
小孩的声音清脆洪亮，那男生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跟他们打了招呼。温辞年目光从他的脸到他臂弯里夹着的粉色文件夹，挑了一下眉，潜意识里升起浅淡的怀疑。
这一琢磨，两人的目光便远远地对上了，温辞年正不耐烦，又不想打招呼，只冷淡地点了一下头，就匆匆挪开目光。那男生则笑着向他挥了挥手，可惜他没看见，连带着那男生扁了一下嘴也没看见。
他迅速爬到六楼，站在教务处门口，看着那枚印着楷体字金属铭牌，屈指敲了三下。
等到他从办公室脱身后，耳边似乎还环绕着副校长絮絮叨叨的关怀，余音袅袅，绕梁三日。温辞年一只手握着门把，手指夹着折叠好的课程表和一张崭新的学生卡。
学生卡的有效期限又往后推迟了一年。
或许是他在门口站得太久了，不知何时响起的，皮鞋与瓷砖相触的清脆声音，一声一声敲在他的耳畔。一只修长清瘦的手握住门把的尾端，拇指浅浅地贴在他的掌侧。
温辞年许久没有听人说过这么多话了，神智还不太清醒，别人都走到他眼前了，他还没有反应过来。
身边响起质感又磁性的男声：“同学？又见面了。”
商启辰远远看到他站在这里出神，在走廊里那一眼，他就觉得这个男生气质独特，不像寻常的学生那样有活力，像一株颓败的枯树，落寞而冷清，在五彩的盛夏独自撑起一抹灰。于他而言，这是一种别样的引人注目。
他垂下的目光快速扫过温辞年手上露出一半的学生卡，亮面反着光，看颜色应该是高中生。刚升高一的小朋友吗？怎么现在的小孩看起来那么成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温辞年跟他相比便显得慢吞吞的，他镇定地将手拿下来，瞄了这个陌生又英俊的男性一眼，又迅速错开目光。他回想起那三个小初中生并排喊老师，而这人又笑吟吟回应的样子。
他是个讲礼貌的人，不会无视别人善意的问候。纠结片刻，他还是选择从众，于是点了下头，说：“老师好。”
商启辰脸上笑容僵了一下，结结实实地愣住了。他真的长得这么显老吗？怎么初中的见了他喊老师，高中的见了也喊老师？
温辞年打过招呼后就离开了，两人从见面到打招呼不过几十秒。他头一回管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人叫老师，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好。
走出去几十米远，他才深呼吸几次，将那尴尬和别扭驱散一些，往教学楼里去。
商启辰憋住笑，本来想跟他解释一下，自己不是老师，但有些话说出口是需要契机的，一旦错过就会显得格外突兀。他一眨眼，温辞年就走出去几米远了，这个距离不适合再搭话了。而他也已经将办公室打开一条门缝，副校长从电脑后面抬头看了他一眼。
算了，学校这么大，以后也不一定再见面，解释了反而徒增尴尬，就当这是个美丽的误会吧。
如果他没有在十几分钟后的同一个教室再次遇见他的话。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01 晴转多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