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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京城居不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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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过后,众人既然同路,便决议同乘一搜船。田纯叫下人领各人去不同的房间休息。
这确实是个华丽的大船。
回到自己的房间,田纯坐在方桌前,目光深沉如水平视前方。
一个黑影从水面中翻出来。
“姓赵的去哪了?”她目不斜视,断雪裂冰清冷的声音却蕴含着薄薄的怒意。
她当然是要愤怒的,前些日子出了那遭事,她差点命丧迷天盟之手。为免夜长梦多她决定今夜就动身去汴京,整顿好了人马候在码头,那本该护送她的赵堂主霍堂主却一个也不见了踪影。紧接着迷天盟剩下的小鱼小虾也提前摸上了她的船。
消失的真是恰当好处……
修长如白玉般的手指摩挲着杯子的圆口,里面的白梅青茶微微晃荡着。
黑影掠过舷窗翻入房内,半跪于田纯身前。
“赵堂主现下已不在杭州,属下已派人循着踪迹去追了。至于霍堂主,他死在了杭州的堂口。”黑衣人伏身禀报道。
一个跑了,一个死了。
田纯捏住了杯缘。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抬手便要挥退部下,却在那人矮身倒退着要踱出门口时又叫住了他。
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事。
黑衣人回身听候差遣。
“之前叫你盯着的那人可有消息?”田纯问道,眼神却飘向了房外,逸散到了虚空之中。
她有一种敏锐的直觉。
那姓叶的姑娘不会简单,江湖中简单的人都活不长。
在上前搭话前,她便注意到了她的眼神,那道穿过甲板上杀戮,尸体,鲜血,越过忙碌的仆从,直直定在她身上的眼神。
她肯定在哪里见过那样的眼神,并且她不可能忘却这样的眼神。
她见过她,她必然认识她。
有趣的事,在她与白愁飞等人攀谈时,那姑娘再未露出过这样的眼神。
谈话之间,那姓叶的姑娘表现出的无意识的疏离,甚至是防备……田纯好看的眉眼微蹙。
伏在她身前的黑衣人注意到案前主子的神色,心猛然揪紧。
“属下,属下无能,并未追踪到那人的踪迹,在河坊街附近那人就凭空消失了一般。我们的人在附近的民居客店都留意过……都没有。”他的头更低了,不敢去看主子的表情,此番是他办事不力,回去堂里肯定是要领罚的。
他自然看不见,田纯的眉骤然抹平了些,她甚至还举起手中的花茶轻抿了一口,淡淡的幽香沁入口鼻。
听到这个消息,她不恼。
“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凭空消失呢。”
没有踪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若是还活着,必然会出现,以六分半堂和江南霹雳堂盘根错节的关系,在江南,在杭州有多少人能逃过他们的眼线。
要么是她不出来,要么……
“让我们留守在杭州的人继续盯着。”她没提赏罚之事,因为现下她还有事要他办,而她手下真正可用之人实在不多。
她要招揽人才,也要留得住人才。
黑衣人应声退下,彻底没在了如墨夜色之中。
船上的日子十分枯燥,被田纯邀上船的几人中,除了走南闯北多年的白愁飞,其余人皆是习惯不了船上晃荡的日子。
温柔与王小石尚有功力在身上,至多难受一会儿,吃吃喝喝便也正常嬉笑打闹了起来,很快温白王三人便与大方端庄又不失趣味的田纯谈天说地,互相引为知己,就差没在这滔滔江水之上歃血为盟,当场义结金兰了。
叶朝吟纵使想去与同门师兄拉近些关系,却也在这连日的江水泛泛中搞得头昏脑涨,面色发白。
前些时候她服了洗髓的丹药,将浑身经脉淘洗了遍,身子正是亏空,要用温和的药慢慢调理,船内的房间内便整日萦绕着浓重的药味。她还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了这些药味,谁承想在这行船过程中,刺鼻的药味与晃荡的船身弄得她差点白日飞升驾鹤西去。
这身子太弱了。
叶朝吟再次感慨到。待调养得好些,她得抓紧再服一颗药,留给她的时间实在不多了。
这日,天光潋滟,水波粼粼。
她日常在房内躺尸,双眼无神地看着面板上同位体即将修复完成的倒计时,背包里大大小小的药品都被扣的差不多了。
而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轻轻叩响。
“叶姑娘,是我。”来人表明了身份。
田纯。
叶朝吟皱起了眉,她来干什么?
轻咳一下,叶朝吟从床上坐起。
“田姑娘,请进罢,不过这房中可能……”
田纯推开了房门,便觉得扑面而来的药气,与这叶姑娘身上浸透的淡淡药味倒是有几分相似,但更浓更重。
“叶姑娘可是有伤在身?”田纯轻瞥了这房内的摆设,位置大都不曾变过。她莲步轻移,便来到了叶朝吟身侧,她打量着叶朝吟依旧苍白的脸色,柔声关切问道。
“不曾。只是。”叶朝吟话语间顿了顿。
田纯依然是柔柔望着她,“若是不方便的话……”话未尽,便见叶朝吟摇头。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只是我自幼疾病缠身,便时时要用些药吊着。”她无时无刻不苍白的脸色让这话十分有说服力。
田纯依旧是田纯,生着一颗八面玲珑的心,一番带着歉意的安慰说得十分熨帖温心。
与她交谈,相处,或者做任何其他的事情都是十分舒服愉快的。
叶朝吟不否认这一点。
但她隐隐察觉到,田纯的所有目的,都隐藏在那涓涓细流般的关怀中。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其间下人在田纯的吩咐下送上熬好的治晕船的汤剂。
叶朝吟低垂了眼眸,田纯太贴心,太温心了。若出门在外,碰到田纯这么一个事事都考虑得万分周到的朋友,那多半是件幸事。
这也是为何王白温三人不多时便与田纯关系变得极好的原因。
她了解人心,且又富有耐心。
船即将靠岸,再要好的几人也要分离,他们的相遇是在一个夜晚,于是在离别前的一个夜晚,田纯又摆了一桌酒水饯别。
怕这位叶姑娘成日闷在屋子里心头不畅,她来找她也是告知这件事。
宴上,人齐得很。
叶朝吟看了眼言语之间已经十分相熟的王白温三人。
“小石师兄,听闻这桌上的鱼都是你和白公子捞的?”她开口攀谈道。
“还有我,我也去抓了!”温柔闻言将头歪了过来,像是邀功似的。
“你连根鱼刺都没打上来,还好意思说!”白愁飞斜了眼温柔,嘴角微弯调笑道。
“那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温柔不满地瞪了眼这个白愁飞,竟然又拆她的台。
王小石则在一旁圆场,先是连声附和温柔,又挠挠头看向白愁飞。
几杯酒下肚,众人都微醺,离愁别绪涌上心头。
“叶小师妹要去找人,田姑娘要回家,那温柔你呢,你要去哪?你要是走了就剩我和大白两人在京城打拼了。”王小石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温柔。
“我自然是要去找我师兄……不过京城就这么大,我随时都可以去找你们玩啊!纯姐姐,你说个地给我,待我找到师兄了便来找你玩。”温柔离开了位置,一双手扒在田纯的背后,歪头凑向田纯,倒是一对十分亲密的小姐妹了。
两人皆是笑靥如花,美得不可方物,却各有不同,在这沉沉夜色中却是一道不可多得的靓丽风景。
田纯浅笑着回首点了下温柔的额间。
“你呀,心里总想玩呢。你记好了,到京城便去汴河南岸,和乐街上找我。”说完,她的眼神转向叶朝吟。
“若叶姑娘也寻得了故人,我们便都能在京城又相聚了。”
“那就叨扰了。”叶朝吟回以一个淡淡的笑。
说实话,她有些累了,为什么明明田纯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让人如沐春风,她却觉得相处得这般累呢。
“大好月色,田姑娘何不抚琴一首以和月色皎皎?”酒过三巡,白愁飞提议道。
“你怎知晓我会抚琴?”田纯饶有兴致地看向白愁飞,她在船上并未拿出她那把琴。却见白愁飞扬起头,目光却落在她的手上,在月晖下她的手更似白玉一般。
“这样的一双手,定是会抚琴的!”白愁飞肯定道。
江水滔滔,月明星疏,波平如镜,船影山影灯影树影,倒映江中。
流水似的琴音,自十指间袅袅而出。
叶朝吟掩下面上的诧异偏过头。
这琴音,好熟悉,似是她那晚与神枪会众人缠斗时西湖之上淌出的袅袅琴音。
那晚,田纯身边也有琴,琴音是往日的琴音,人也是当日的那人。
只是那晚她被困于生死激斗中,无暇分耳去细品这悠扬的琴音,如今月色依旧,甚至更静谧更恬淡,她端坐在一角静听琴意。
王小石,他从怀中拿出一管潇湘箫,幽幽吹奏起来,和着琴韵,伴奏了起来。
温柔,她和着一琴一箫轻轻拍着手掌。
白愁飞忍不住舞了起来。
月光下的舞者衣袂飘飞,直欲乘风归去,唱着一首乍听琴韵箫声便谙的曲子,随谱的词随风而逝。
江上、月下、风中、船里,一箫一琴酣歌舞,兴尽意犹。
有这份美好的记忆,离别时也不觉那么伤感了。
白日初升,五人在江边分离。
叶朝吟是一个人从三清山而下,投入这杀机四溢的江湖之中。
如今她也要一个人,转头踏入这同样波诡云谲的京城武林。
一切才将将开始,她仍有机会与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