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正文 7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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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琳娜。
有人叫她。
那声音忽远忽近，她辨认不出这是否是她认识的人，她觉得在她的人生里从未听见过这样的嗓音，不是任何一种她熟悉的口音，她能辨认出这世界上大部分人的语言习惯，但她现在甚至没办法判断这声音来自男性还是女性。
阿琳娜，那声音又说了一次，语气轻柔舒缓，你在做什么呢？
我很忙，阿琳娜礼貌地回答，我有很多事要做呢。
她在奔跑，周围是一片混沌，光影中有影影绰绰的人出现，他朝着阿琳娜相反的方向走过去。人影试图伸出手臂来，想拉住阿琳娜，那手臂橡皮一般延长，长到超出他们一整个身子那么多。直到阿琳娜脚步不停地走出了很远，那道被拉得细细的手臂才终于消失。
你不累吗？声音在她背后传来，温柔地裹住她。你经历了这么多战斗，这么多鲜血，你已经走了很多步了，女孩，为什么不稍微休息一下？
只是一小下？很快，让我们睡一觉吧，做个美梦，等你醒来，世界就会不一样，相信我。
嗯哼，不了，阿琳娜说，她有点被困住了，那些人影突然变成了脚下的泥潭，她的迈步开始变得艰难起来。但她还是对着那个声音说道，谢谢，我过去已经睡得足够久了。
沉默。
声音不再说话了，阿琳娜试着继续往前走，只是前行的道路越来越困难，那些人影开始撕扯着她的脚，用尽身体的全部部位去纠缠她。这些人影瞧不清面容，全都黑乎乎，拉扯阿琳娜的时候有实体的触感，可当她一脚踹过去的时候，那些人影又变成了虚幻的泡沫。
很快，她的体力就消耗殆尽了，唉，那声音说得真没错，她已经很累了。
她走了多久？有多久没休息了？她的最后一段饭是在斯莱德的副驾上吃的剩菜，早知道她要坚持这么长的时间，她就不应该把食物分享给斯莱德。
阿琳娜开始停下脚步，毕竟她真的流了很多的血，九头蛇和红房子的科技再强大，也没办法真正把一个人变成无法疲劳的战斗机器。
你累了。那个声音及时地冒出来。
我不会睡的，阿琳娜警惕地说。
不，我亲爱的女孩，声音有些无奈，不要急着拒绝我，看看你的脚下，你在哪儿呢？
我在——她条件反射地想反驳，她当然知道她在哪儿！
她在红房子的空中堡垒里，在天上，在德雷科夫的藏身处，在她姐妹的血肉上！只是等阿琳娜低头，那些黑影也突然整齐划一的抬头，原本空荡荡的面容上浮现出五官和表情，金色的头发从头皮中钻了出来，它们，不她们，朝阿琳娜绽放出了笑容。
那都是她的脸。
阿琳娜，哦，阿琳娜，声音又来了，你渡过了如此漫长的人生，当你回头看的时候，你看见了什么？
八岁的她，踩在后院的秋千上，秋千是用一个废弃轮胎做成的。阿琳娜可以倒挂在秋千上，这样世界就会颠倒过来。树木由天空朝着地上生长，有松鼠和冠蓝鸦在她眼前飞过，一双靴子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是梅琳娜。
“阿琳娜，”她说，“来吧，任务来了，你要在半个小时内记住所有的情报。”
十六岁的她。
阿琳娜被裹上那身漂亮的婚纱，安娜的刷子在她的脸上扫来扫去。她有点想吃她自己的婚礼蛋糕，但婚礼蛋糕一般来说都不是给新娘吃的。到了青春期以后，她成了一只怎么也吃不饱的野兽，但红房子对进食的计划有严格的要求，她这种对甜点的贪得无厌被教官严格禁止。
她看向窗外，时间很快就要到了，她轻轻地在心里哼着歌，去欧洲，去欧洲，她要和娜塔莎一块去欧洲啦。冬日战士也会一块来么？他和娜塔莎会结婚吗？如果他们结婚，阿琳娜就可以吃到娜塔莎的婚礼蛋糕。
娜塔莎会来的，阿琳娜这么相信着，娜塔莎不会放弃她。
不知道多少岁的她。
斯莱德·威尔逊还有张很年轻的面容，但他已经非常可恨了，傲慢和人性的漠视不是随着年轻才会出现的东西，而是这个家伙骨子里，从还牙牙学语时就体现出来的东西。
年轻的斯莱德·威尔逊有头灿烂的金发，他踩着阿琳娜的脚印，在沙漠里狼狈地行走着。石油燃烧的气体散发着刺鼻的味道，她的面前，是一条长长，长长的，没有尽头的公路，上面堆砌着无数汽车的尸体，还有别的尸体。
砰！
她听到了一声闷响，来自她的身后，年轻的士兵倒在了地上，和无数的普通人一样。
阿琳娜低头望着他，斯莱德·威尔逊的面容隐藏在防毒面具后，于情于理，她都应该把那个面具取下来带走，把士兵留在这座坟墓里。她踢了一脚已经昏倒的士兵，这时候再英俊的男人都只是一块沉甸甸的死肉，还是块和她任务无关的死肉。
她要带走他吗？
她做出了选择。
阿琳娜，声音问，你怎么评价你的人生？
屎，她说。
这个粗俗的词汇短暂地让声音闭了会嘴，似乎，它终于决定不要再同阿琳娜废话了。
如果，声音说，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呢？你会从哪里开始？
不是每个人都有第二次机会，阿琳娜说，看看斯莱德，他的婚姻告诉了我，如果有人搞砸了第一次，那么他肯定就会搞砸第二次。
你想念你的父母吗？你真正的父母。
……
你的人生本不该是这样，你知道吗？你曾经很有天赋，你才华横溢，阿琳娜，你有很好的家庭，你的父母，他们都爱你。
……
或者从你十六岁的时候重新出发，如果娜塔莎来到了婚礼现场会怎样？如果你们成功逃离了红房子呢？叶莲娜再也不用受那么多年的苦了。
……
哦，那有些太早了，对吧？我们把时间拉进一点，斯莱德，斯莱德·威尔逊，如果你们的婚姻有个好结局呢？没有欺骗和隐瞒。嗯，他不是什么好人，对吧？但你知道你也不是，阿琳娜。
不。
什么？声音说。
什么都有代价，阿琳娜说，她低头的时候看见了每一张脸，每一张她的脸，她们不再笑了，阿琳娜能从那些脸上，看出属于自己的渴望。
没有代价，记得吗？亲爱的，声音说，你是锚定之人，你能改变这条时间线，让它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我不相信，她说，我不能再搞砸一次了，我没办法承担这样的风险。
是吗？声音笑了，笑声细碎地穿过阿琳娜的耳膜。那么，声音说，你为什么不再往前走了呢？
……
声音像伊甸园里的蛇，像沙漠中遥远的绿洲，像溺死之人最后瞧见的浮木。它慢慢地诉说阿琳娜人生的各种可能性，就像是她在韦恩庄园里，看见她妈妈死前留下的那些油画一样——或许，她本该拥有这样的人生。
这是她的权利，对吧？
面包师，老师，芭蕾舞者，图书管理员，工程师，数学家，温暖的房子，不再握枪的手，她值得这样的日子，肯定的。
那么，声音欢快地说，为什么我们不试试呢？
*
“同志！”
剧痛。
阿琳娜重新感受到了她的四肢，然后是指尖躯干，头部，呼出的第一口空气冷得几乎让她觉得肺部冻结了，寒冷到了一定的程度就成了疼痛。
声音。
剧烈的噪音，有人撕开了金属，她听见了金属和冰雪的碰撞，风灌了进来，在她的身体上鞭打，阿琳娜认为她刚刚似乎是在一个封闭的金属环境里。
“阿琳娜上校？”男人的声音，能撕开金属的手温柔地伸过来，触碰了阿琳娜的颈侧，“我听到了你的心跳声。”
她终于睁开眼。
第一眼瞧见的，是她的胸膛。原来如此，她恍然大悟地瞧着她裸露在外的胸腔和肺部，原来不是她已经在热带地区退化成了只能在恒温中生活的热带巨蜥，而是她的肺部真真切切地被冻住了。
她应当已经失温了很久，零下三十度的气温限制了她的自愈能力，血清只保证了她最低的生命体征，所以她胸口的伤口还没有愈合，而是连着血液一块和衣服被冻成了完整的雕塑。
她蠕动嘴唇。
有人往她嘴里倒了点葡萄糖，又给她注射了一剂肾上腺素。那人小声地说着些什么，但阿琳娜没有听清，她惊恐于面前突兀出现的一道热射线，卡主她双腿的扭曲金属被轻易切断，她被人拖拽出来，一件厚实的皮草大衣裹在了她身上。
尸体，满地都是尸体，所有人穿着统一的制服，死法千奇百怪，大部分人都是枪伤，部分人死于颈骨折断——这不需要专业的法医意见，只用瞧他们看向自己后背的头就能发现了。
刚刚困住她的是一辆汽车，肯定来自苏联制造，因为它的座椅足够的不舒适。但与舒适度相反的，是它的性能和防撞性。车的挡风玻璃有撞击产生的皲裂，驾驶座上的人则有和阿琳娜一样的枪伤，他们的座椅都被子弹击穿，皮革破了个大洞，露出里面的金属和海绵来。
有人撞击了她的车，在她被座椅和车门困住的时候，枪手坐在汽车的后座，朝她的胸膛连开了数枪。
她是这里唯一的活口。
那些尸体是谁？
怎么会？那些人是她杀的吗？为什么？朝她开枪的人又是谁？
等等，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娜塔莎呢？斯莱德和杰森在哪儿？梅琳娜有安全的离开吗？叶莲娜和她那些姐妹呢？
肾上腺素驱使血清，葡萄糖提供最基础的燃料，她的各个器官直到这时候才重新恢复了运转。像一台被重启的机器一样，阿琳娜终于可以使用了她的四肢和颈骨了，视野不再被固定成了小小一块。
“你需要医疗治疗，我现在带你去最近的医院，上校，我刚刚给你做了一个简单的扫描，你的枪伤很严重——”
她靠在一个坚实、温暖的胸膛上，热量源源不断地从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温和，情绪稳定，是一位很好很负责的救援犬，然后下一秒，他们飞了起来。
飞了起来。
阿琳娜终于抬头，颈骨嘎嘎作响，一个比太阳神更英俊的男人闯进了她的视野，冻僵的脑子很难接受这种信息。
雪花从空中落下，落在他们对视的视线中，如果忽略眼前的男人是个能手撕汽车，热射线能轻易切断金属的外星人，无视他身上那身红色标志的苏联制服，再遗忘掉阿琳娜红房子肄业生和叛徒的过往——这会是一幅颇具浪漫主义气息的画面。
“我草。”阿琳娜在心里说。
这不能怪她，人在这种时候，唯一能运用语言的出口就是来自母语的脏话。
她的心跳完全不受控制地狂跳，血清拼命地修补伤口，都赶不上心跳导致的血液加速。如果血清是个勤勤恳恳的打工人，此刻已经在阿琳娜体内破口大骂，新鲜的血液融化了坚冰，从阿琳娜胸口的破洞喷涌而出，溅了他们一头一脸。
外星人吓坏了，重新落在地上，试图捂住阿琳娜的伤口。
阿琳娜拒绝了对方的好意，感动地捂住了心口，像老套电视剧那种病入膏肓的女主角一样平静而绝望地躺下。
“您能捂住伤口吗？冷静下来，”外星人带着她的血急切地说，“我不会让您有事的，同志。”
“呃，”阿琳娜说，她使劲摆手，“让我，让我平躺一下就好，还有葡萄糖吗？”
甜味重新在她的嘴里蔓延开，外星人比她更忧心地瞧着她胸口的大洞，直到血再次止住，肉芽开始冒出来，新鲜的血肉粘合在一块，他才呼出一口气。意识到了刚刚他是在无礼地对着一位女士的胸膛瞧（虽然只能看见骨头和皮下组织），这位年轻的外星人扭头的时候带着一点羞涩和尴尬。
倘若阿琳娜没有亲眼见到对方的怪力和热射线，她此刻应该会更放松些。
“太好了，我之前听过您的一些实验，我没想到这么管用。”
“感谢科技吧。”阿琳娜干巴巴地说。
“您的伤口怎么样？”
“我需要休息。”
“您能顺利呼吸吗？有什么我需要特别告知医生的？”询问还在继续，外星人显然很唠叨，“任务还好吗？您还冷吗？我可以再给您带一件外套来，或者一些药品——”
阿琳娜被这一连串问题打得晕头转向：“我很好，我在恢复，谢谢，谢谢——”
“您是唯一活下来的人，能和我讲讲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那张英俊的人类面容裂开了一条缝，咔嚓，露出里面危险狰狞的内核。阿琳娜注意到揽住她的那只臂膀比钢铁还要坚硬，能很轻易地掏出她的心脏。她注意到外星人那双湛蓝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她知道里面的射线可以瞬间把她烤熟。他在听她的心跳，嗵嗵，嗵嗵，他不是人类，人类在他面前没有任何的秘密。
不能说谎！
“我不知道。”她说。
“您不知道？”
“我大概忘了一些东西，”阿琳娜平静地说，“我一睁眼，就在车内了，我搞砸什么了吗？”
“您还记得任务是什么吗？”
“不。”她摇头。
外星人盯着她：“是氪石，索契的黑市出现了氪石，您是调查组的负责人，负责把缴获的氪石带回莫斯科。”
“哦，”阿琳娜说，她低头看着胸口被染红的衣服，“有人对我开枪，从背后。”
“我很遗憾，上校，”那种危险感终于消退了，外星人重新变成了那个有点朴实的男人，他保证道，“您可能是受到了一些冲击，莫斯科的医生会治好您的，我保证不会让你们的牺牲白费。”
“那太好了，”阿琳娜裹紧了一点大衣，她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我们怎么回去，得有人来处理这些……”
尸体。
“我先送你离开，”外星人很坚持，“你需要休息。”
“唔，”阿琳娜说，“或许你能把车一块送回去吗？”
她指着那些被打烂的座椅说道：“我的车肯定出了些问题，下了这么大的雪，等再组织一个调查组，他们还需要出动别的人手才能把车拉走调查，那就太久啦。”
外星人甚至看上去有些淳朴，他笑了：“当然，上校，你可以坐在车里，这样回程的时候会更舒适些。”
阿琳娜终于舒上一口气，红房子的训练并非全无用处，尽管她已经很久都用不上这些技能了。但回到熟悉的环境时，这些东西就像肌肉记忆一样，突然就苏醒了。
她坐在被击穿的座椅上，继续按压住她的胸口，直到另一道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来，阿琳娜差点再次弄破自己的血管。
【阿琳娜？你能听见我吗？】她知道这个声音。
【罗杰斯？】她的心脏又嗵嗵地跳起来。
“阿琳娜上校？”外星人问道，举着那辆漏风车和漏风的阿琳娜叫道，“你还好吗？”
“只是想起来了一些事，”阿琳娜叫道，“还有很冷。”
“我会尽快安全把你送到。”外星人真的在关心她。
【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娜塔莎呢？梅琳娜和叶莲娜——】
【她们都很好，阿琳娜，听着，我这边的时间不多，现在由我来指导你完成任务。】
这感觉太令人熟悉了，一些被看管被命令的恼火和不适，还有一些诡异地安心。
她和史蒂夫·罗杰斯合不来，他总想让她做到点什么，总对她有些不合实际的要求。他不理解她，也没有试着去理解她，阿琳娜同样不理解美国队长，他们只是看在娜塔莎的份上容忍彼此，像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同事一样工作——在下班的时候希望对方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
但她知道她总是可以信任史蒂夫·罗杰斯。
【你现在在哪？】
【苏联。】
史蒂夫·罗杰斯沉默了一会。
【你能精确一点吗？】
【在半空中吗？我做不到。】
【简述你的处境，阿琳娜。】
【很多人死了，我刚刚快死了，我似乎领了一个护送氪石的任务，但我搞砸了。】
【嗯，】史蒂夫沉思了几秒，【你能确认你的身份吗？你属于哪个部门？大概是什么职位？】
【我不知道，】阿琳娜皱眉，她才刚刚醒过来，这是强人所难，【反正我地位很高。】
【嗯……你怎么确认的？】怀疑，哈，史蒂夫不相信她。
【哦，罗杰斯，】她大叫道，当然，在脑子里，【你看不见吗？超人正在为我驾车。】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正文 7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