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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番外-锦瑟 ...

  •   锦瑟并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

      她三四岁便被卖到了京都。
      六岁进了宫里,因为长相乖巧被挑进蕙兰宫,便一直跟在皇后身边。
      后来七殿下自己出宫建了府,皇后将她送了过去,她便又一直跟在七殿下身边。

      如今,她的七殿下不在了,她便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座城,如何面对这座城里的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是无辜的。

      太子册封大典那日,云淮晏从那驾自宫门口驶回来的马车上下来后,便再没有醒过来。
      他被杨恕送回了无竹居,无竹居里是一贯的温暖安静,他被安置在床榻上。日常照顾他起居的人都知道,他在很早之前便无法平躺,必须在身后垫上软枕半躺着才能安然入睡。那日他倚着软枕半躺着,双目轻轻合着,面色雪白,神态安宁,仿佛与之前每一次入寝没有区别。

      云淮清从王府外一路跟到无竹居中,也是脸色煞白。

      白彦最后为云淮晏又把了一次脉,神色凝重地同苏叶说:“若为他施针,可以再拖他一会,但是他不会好受的,横竖是过不了今晚了。”

      苏叶迟疑了片刻,还是含着眼泪求白彦再试着救他。

      她握着云淮晏的手,蹲在床边看白彦施针。
      白彦叹了口气,用极轻极快的手法在殿下身上几处大穴浅浅扎了几针,手指翻飞间刚刚停止,便见床榻之上,云淮晏痛极了低弱地呻吟出声。

      那时他已经没有力气挣扎,只在难以自抑地颤抖抽搐着,片刻之后开始呛出粉色的血沫。
      苏叶握着他的手喊他,他迷蒙间隐约是睁开眼的,只是神志并不清明。

      他自小最为爱重的三哥,甘愿为他赴汤蹈火的三哥就在几步之外看着他在生死间挣扎,手中一直捏着一颗糖豆。云淮清此时见云淮晏睁开眼,剥开包着糖豆的油纸,将糖豆送到他唇边,颤声道:“晏儿,三哥给你带糖来了,你尝尝,甜不甜?”

      那时云淮晏已近弥留,根本不可能吃得下东西。
      他只微微睁眼看了云淮清片刻,倏地喷出一口血,尽数落在他手上。

      苏叶终究不忍云淮晏此时还要承受诸多痛楚,朝着白彦摇摇头。她含着眼泪将他搂在怀中,伏在他耳边轻声呢喃低语着,看着白彦取下他身上的几枚银针,眼睁睁看着云淮晏的气息一呼一吸之间俞弱了下去。

      锦瑟站在床榻旁离他们很近的位置,她能清楚看见云淮晏靠在苏叶怀里,眉目渐渐舒展,神色祥和平静,甚至嘴角隐隐约约噙着一丝笑意。

      她看着苏叶与云淮晏交握着手,心中隐隐是松了一口气的。
      幸而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放在手心里疼着爱着的这个姑娘是陪在他身边的。他好像享有尽世荣华,但其实无人可信无人可依一无所有,幸而当他走至末路,至少还有苏叶陪着,才不至过于冷清凄楚。

      尽管他可能是不怕冷清凄楚的。
      大约已经没有什么能比他心中还要凄楚。

      苏叶拿帕子仔仔细细擦净云淮晏脸上的一点血迹,露出他雪白的面孔。她垂头吻过他冰冷的唇,轻轻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脸颊,轻声道:“阿晏,放心吧,我们都会好好的。”

      仿佛是这句话当真让云淮晏安了心,锦瑟眼看着他单薄的胸口渐渐不再起伏,喉间起起落落滚动的那口气终于沉了下去。

      天地之间,再没有他的呼吸脉搏。

      锦瑟觉得那一瞬间,自己是空白的,所有的心神都随着他一起去了。
      在仲春时节生着地龙燃着炭盆的屋子里,她依然感觉到被寒风穿透心肺一般的冷。

      她好像隐隐约约明白她的七殿下近来每日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日复一日,冰冷而疼痛着。

      她看见几步之外,云淮清手中捧着一颗染血的糖豆,扯着白彦的衣袖不肯让他离开床榻,道:“救他,白先生,求你再试试吧!他说他要吃糖,我给他带来了,甜的,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他受苦了,只要他好起来,只要他活着……”

      没有人回应他,所有人都望着床榻上刚刚停止呼吸的人。

      片刻之后,是杨恕先动的手。
      他气急抬手便是一拳,将云淮清砸到在地,手中的糖豆滚落了出去,杨恕上前还想补上一脚,被陆小勇拦腰抱住。云淮清流着泪四肢并用在地上爬行着寻找那颗不知滚落何处的糖豆,狼狈而卑微。

      可那颗糖豆,已经是他最后的忏悔。
      虽然,他永远都不会有机会被原谅了。

      锦瑟与苏叶静静地看着这一切,难以分辨这场斗殴谁是谁非。
      苏叶在锦瑟的帮助下扶云淮晏平躺下来,冷淡道:“你们要闹出去外面闹吧,阿晏要睡了。”
      可是谁都知道,云淮晏这一睡,永远也不会醒来。

      锦瑟离开京都那天,整个平王府都来送行,甚至大半个绥王府的人也跟在云淮安身后一起来送她。

      苏叶偷偷拉着锦瑟在角落里:“阿晏其实也是希望你和绥王在一起的。”
      锦瑟摇摇头:“可我做不到。”

      苏叶心中明白锦瑟对云淮晏的情谊,那时只是以为云淮晏新丧,锦瑟情深义重,确实不可能立刻改变了心意,若是绥王愿意等,来日方长。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与锦瑟偶然聊起此事,她才知道,云淮晏被逼入绝境,其中云淮安也算是凶手。
      云淮晏在最后的日子里告诉她许多往事的真相,比如她的母亲当初确实没有下毒,比如日后万事都求自保三哥也不必全信等等,只是将关于绥王的这段往事略去了。

      其实绥王在这场勾心斗角之中,同云淮晏一样也是受害者。
      苏叶想,云淮晏没有说出这些事,不愿平王府与绥王府结怨,既是对绥王的谅解,也是希望给锦瑟与绥王之间留一个可能。

      可是他们终究是不可能了。
      锦瑟异常决绝,她说她宁愿去庵里做姑子,也不会跟伤害过云淮晏的人在一起。

      万事自有因缘。
      锦瑟最终没有去做成姑子。

      她在离开京都的第二年遇见了一个人。
      在江南三月的烟雨中,遇见那个被江南湖河流水滋养得明朗润泽的男子。

      那时她日日去河边放河灯。
      听说河灯里的灯火不灭,就能一直漂到黄泉去,她日日为那人点一盏灯,只求为他阴沉晦暗的前路照去一点光明。

      那日恰好下了一点小雨,沾衣欲湿,他悄悄为她打着伞。
      她放完了河灯,发过了呆,起身转头,一头撞进了他的胸膛。

      像是一只自投罗网的鸟,从此她再也无法摆脱他。

      她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她走到哪里,他便能跟到哪里。
      她总是将自己抽离出去,冷眼看着他随着她奔波劳碌颠沛流离,他们萍水相逢,他却演得一场情深义重的好戏。

      非奸即盗。
      这是锦瑟对他下的结论。

      只是后来,他渐渐追不上她了,长路迢迢,他病体难支,几次倒在她眼前,她才渐渐惊惶,隐隐在心中挖掘到一点细细的心疼,与当初看着无竹居里病骨支离的那人一样,细细长长的心疼。

      锦瑟望着他沉疴难愈,看着病榻之上的人侧夜辗转,坐卧艰难,仿佛那年无竹居里的人又在眼前。
      她心念一动,终于肯稍稍停下脚步。

      她知道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无竹居里的那个人了。
      可是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

      她又去放了一盏河灯,烛火明灭,一直燃到了远处她看不见的地方。
      她想,这盏灯真的能漂到黄泉去吧。
      她想要告诉那个人,她如今一切都好,没有因为他而陷入千仇万恨,也没有因为他而枉过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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