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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中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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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把连成一道明亮的长练连接着营区与不远处的篝火堆,夜里的风穿过桐华山山谷幽道,啸鸣声阴戾刺耳,深秋的山林寂静如死,连鸟兽虫鸣都不可听闻。
在这寂静下,鞋履匆匆踏过枯草地的声音便犹为清晰。
营区前的路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昼,少年将军走得很快,却又很稳。
深秋的草场,他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和乱捣如鼓的心跳,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不要慌不能慌,可是他的脚步不自知地越走越快。
火把照明的道路尽头,枯柴堆砌得高高火堆依然熊熊,噼啪炸出火星。
光与热扑面而来,云淮晏有短暂的失神。
云淮定跪坐在地上,云淮清正靠他身边的树上,头稍稍后仰抵在树干上。云淮晏脚下一软,几乎是扑倒在云淮清身边,却不敢碰他:“三哥?”
毫无回音,云淮清双目紧闭,无力向后仰着,火光下脸色苍青,嘴唇透着诡异的乌紫。
“伤口在哪里?”云淮晏抬头看云淮定,顺着他的目光找到云淮清左腿上一块被撕开的布,陆小勇不等他吩咐便将火把凑近过来,多年出生入死的默契,甚至不需要一个眼神便知知道他需要什么。
借着火光,云淮晏低头仔细查看云淮清左腿将布料更扯开了一点,裸露的皮肤上有两个小小的血孔,尽管已经被挤出了毒血,可伤口周围已经发乌,显然是剧毒的蛇。
云淮晏从腰上摸出一柄匕首,毫不犹豫地从伤处划下去。
污血已经排尽,此时从伤口流出的都是鲜红血液,可云淮晏仍不放心,狠着心用力挤压创口,挤出了些许血来,随后跪在地上,低头从云淮清创口处吮吸了几口血。
“三哥,你忍忍。”云淮晏吐掉口中腥涩的血液,回身过来又要低下头去,却有一股力气将他撞开,一直昏迷中的云淮清忽而转醒,用了所有力气将云淮晏推开后,自己却靠坐不稳,斜斜向一侧软倒下去。
“大夫!大夫呢?”云淮定眼疾手快扶住云淮清,抬头喊人。
仿佛他这一喊,云淮晏才清醒过来,深吸了口气镇定下来,一面让人将云淮清抬回帐中,一面让陆小勇去将白彦请来。
幸而前一阵子云淮晏染了风寒后,白彦不放心就在桐华山住下了,此时恰好随叫随到,否则看着云淮清如今的光景,只怕是撑不到陆小勇赶往四十里开外的京都去请白彦过来。
云淮清在路上醒来过一阵子,很快又迷迷糊糊昏沉过去。云淮晏和云淮定守在榻边,这一晚同去烤肉的苏槙等人跪帐外惴惴难安,要知道,这是大梁皇室血统最纯正的嫡长子,也是陛下最钟爱最看重的皇子!
帐内灯影如昼,榻上的人面如金纸,额头密密爬满了细汗,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白彦看过云淮清腿上的伤口,看着上面一道凌厉平滑的切面,显然已经有人放出了毒血,他松口气,掏出参片压在云淮清舌下,开始为他施针。白彦是百草谷后人,行针手法与当年的宁远、宁景深一脉相承,极快而极准,在最后一针时却拈针在手游移了片刻。
“白先生,怎么了?”
出神中的白彦被云淮晏打断回过神来,长长叹了口气:“我居然没想到!该死!太该死了!”
末了,他将银针缓缓深入云淮清胸口上气海。那一针当真有奇效,云淮清的呼吸平顺起来,虽然面色依旧惨淡,可因为白彦在这里,所有人都愿意相信,他会慢慢好起来的。
白彦抚着云淮清的手腕沉吟片刻,眉头紧了紧,抬头看一眼云淮晏,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将话咽了回去,长舒一口气,舒展了眉头,轻松道:“幸好大部分蛇毒已被及时排出,三殿下暂时没有性命之虞。”
云淮定望了一眼榻上的云淮清,有些迟疑:“可是三弟他……”
“既然白先生都这样说,大哥就放心吧,三哥这里我看着,大哥也受了惊吓,早些回去休息。”云淮晏打断云淮定的话,转身打开帐子走出去。心里牵挂着昏迷不醒的兄长,却不得不应付外头瑟瑟缩缩的一群人,对着帐外跪了一地的世家公子,云淮晏的脸色不是太好,声音清冷:“没事了,陆将军、卫将军,送诸位回去休息。”
所有人渐进散去,热闹的帐子一时冷清下来。
一直到帐子里只剩下云淮晏和白彦,他才快步走到白彦面前,面色肃然:“此时已没有外人,先生刚刚想同我说什么?”
“你可记得那日我随你去为三殿下诊脉,说了什么?”
班师回朝得知云淮清年初中过剧毒,虽说毒性已解,没有性命之忧,可云淮晏还是不放心,几日后便带着白彦到兄长府上为他诊脉。百草谷生于江湖之中,医药毒物的见闻只怕比庙堂之上御医更为广博,非得白彦亲自诊断后,云淮晏才能安心。
那日白彦分明是笑着表明云淮晏过虑,云淮清中的断肠散其实并不罕见,只是断肠散毒性续长,如今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身上仍有少些余毒,只要按着太医院开的方子接着调理,余毒便会慢慢清净。
云淮晏脸色煞白:“先生当时说,断肠散,余毒未清……”
“不错,断肠散余毒不会伤人性命,除非遇见,遇见新鲜的蛇信草。”白彦眼中带着歉意,“天气寒冷,毒蛇不会无故伤人,想是附近有新鲜的蛇信草将蛇引出,蛇毒并不要紧,只是三殿下伤口已沾了蛇信草汁液,恐怕……蛇信草长在南昭湿热之地,南昭养蛇人用以引蛇出洞,大梁的气候本不宜蛇信草生长,故而也少见。都怪我一时大意,竟疏忽了这一节。”
早在入府为云淮清诊脉时,白彦就可以施针用药,将云淮清体内余毒一夕间清除,但药力过猛对身体无甚裨益,白彦想着既然已无危殆,倒不如用药性温和的方子慢慢调养,竟留下了这样的隐患。
“断肠散,遇见新鲜的蛇信草。”云淮晏盯紧了白彦,“会如何?”
白彦眼皮垂下去盖住眼睛,躲开他的目光:“毒入血脉,无药可救。”说着他撤了云淮清胸口的银针细细收好,低头整理药箱。
手上蓦然一轻,整只樟木的箱子都被夺走。
白彦皱眉,这小子仗着年轻,身手敏捷武艺高超,真是习惯了欺负他老人家行动迟缓。
果然云淮晏轻轻巧巧地提着药箱,一反手将手里的药箱往别处一放,人却走到白彦面前将他堵住:“我要听实话。”
“这便是实话!”
“百草谷规矩第一条就是大梁皇族有难,必倾力相助不可袖手旁边。如今这位可是大梁皇室嫡子,先生是要见死不救?”
白彦低头看云淮清,轻声叹息:“医者父母心,但凡有一线生机,我又岂会不肯尝试?”
云淮晏站直了身子,目光炯炯直逼白彦:“不敢看我,就一定还有所隐瞒。既然断肠散不过是寻常毒药,蛇信草在南昭也并不罕见,那么知道这两样东西效用之人想必也不少,你不愿意说,我自然可以从别处问到。”
说到这里,云淮晏顿了顿,等着白彦接话。
可白彦依然垂着眼一言不发,云淮晏终于不肯再等,在云淮清榻旁坐下,看着兄长昏迷中惨淡的脸色,苦笑道:“先生不愿意说的缘故,是不是因为,我就是能救三哥性命的那味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