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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茶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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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腊八,很快便要过年了。
岁末时候端侯府上下置办年货,对外有苏淳打点各方,对内有端侯夫人操持一切,苏叶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并没有什么好忙的,得了空便往平王府跑。
云淮晏腊八之后无端病了一场,昏昏沉沉睡了两日,惊动了宫里。
云恒像是忘了之前同他要求的三月之期,赐了些珍贵药材,还让福海带话,让他年前不必进宫请安、议事,也少去军营少出门,好好歇着。
福海说,云恒的原话是“让他好好养着,天气冷了,最好是连他无竹居都不要出了。”
云淮晏哭笑不得,云恒这样说,他却无法这样做。马上就要过年,云淮清中毒的案子被他的病一耽搁,变得越加急迫起来。
自云淮清受伤,对外只说三皇子秋猎时被毒蛇咬伤,旁人并不了解断肠散与蛇信草的蹊跷。
年初云淮清身中断肠草时,云恒勃然大怒,最终却也只是处置了好几个宁王府里的丫头小厮,究竟是当真没有查出谁下的手?还是查到了一个云恒不想动的人头上?
云淮晏不知其中内情。
无论是后妃争宠,还是皇子夺位,都不是什么能拿到台面上来讲的事,大张旗鼓地调查,既伤了和气,又使云恒难堪。
无法把事情摆到明面上来,偏偏云淮晏刚刚回京都,京中能用的人不多,云淮清千方百计地不让他插手此事,他也决计无法取得哥哥的帮助,除了白彦、陆小勇和卫顾,此事他也只同温冀稍稍提了一句。
如此一来,事情的进展当真不能算是顺利。
腊月里苏木接了圣旨,云恒特准了此次随苏木进京的长平军将士返乡过年,年后回归京都,正月初十整装出发,开拔大梁边境。
长平军多年戍守边关,这十数天的换防休整已是难得的恩赏。
但苏木离开京都的时间也就此明晰确切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离别在即,苏家兄弟见得更频繁了些。
腊八过后,苏木与苏槙之间的心结有所松动,而与端侯府的恩怨,他态度强硬,犹自不肯一笔勾销,于是平王府成了苏家兄弟相聚最好的去处。
云淮晏每每看见苏木来,都忍不住地想笑。
都说长平军的苏木冷言冷面,只同他看得上眼的人说话,谁又知道他执拗任性起来,比孩童还要不讲道理。
他不肯上端侯府,也不肯让苏槙进他的将军府,每次非要绕着大半个京都去接苏槙和苏叶,再同他们一起到平王府来。
可他们不过也就是喝茶、吃饭、聊天这样的事情,在哪里不是一样的呢?
这日苏槙捧着一只精巧的食盒进来,远远看见云淮晏在亭子里摆弄茶具,兴奋地朝他举了举手中的食盒,笑道:“正巧给殿下带了茶点。”
苏木将苏槙推到石桌旁,细心地固定好椅子上的转轮。
苏叶不如哥哥心细,看见云淮晏,一颗心便只扑了过去,最终还是苏木接过苏槙手里的食盒,将里头的茶点一样一样在桌上摆开来,红的绿的,颜色缤纷煞是好看。
苏叶挑了一样点心递到云淮晏嘴边:“阿晏你尝尝,这是我娘亲手做的点心。”
苏家姑娘和七殿下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情境,平王府的人已经见怪不怪,苏木更是早就将这个妹妹当做是泼出去的水。
亭子的一角,苏叶缠着云淮晏一样一样尝过从端侯府里带来的点心,其他人烹茶闲话,依然做着各自的事情。
苏叶指一指一碟单独放着的墨绿色软糕:“阿晏你要不要尝尝那个?第一次吃,味道是有些古怪,可是后来竟会上瘾一般。”
言语间只是询问的语气,手上却已经自顾自地将碟子端到云淮晏面前来:“尝尝看,我小时候也不爱吃,后来却常常缠着我娘给我做。”
云淮晏拈起糕点侧着头端详了半晌,浅浅咬了一口。
“好吃吗?”
他对上苏叶期期艾艾的目光,喉头动了动,缓缓咽下那口软糯的糕点。
这个味道他并不陌生,几日前在欹梅宫里他也尝过这种墨绿色的小点心,入口甜腻粘糯,带着一股隐隐约约的艾草气味。
德妃说,这是南昭的艾叶果。
云淮晏放下糕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端侯夫人是南昭人?”
彼时刘伯正往小火炉上的铜壶里添水,听着云淮晏的话一时走了神将手里的木柄勺子磕在铜壶的边沿上,险些打翻了一壶水。
云淮晏伸出手来扶了一把,接过刘伯手里的木勺,道:“我来吧。”
这个话题却没有过去,回答云淮晏的却不是苏叶,桌子那一头的苏槙兴致勃勃地接过话茬:“母亲是南昭人,听说是当年陪着德妃娘娘来的,后来不知什么样的机缘下被父亲撞见,父亲去求先皇恩典,这才将母亲迎回到府中。”
听说,二十多年前,苏淳在宫中遇见如今的端侯夫人,一见倾心。
本不过是多纳一房妾的事,可苏淳年轻时候立了豪言,他的府里只有正妻,不纳偏房!
苏淳的原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包办的,如今遇见了新欢,才体查出来两厢情愿的趣味,不由分说一纸休书将原配杨氏遣回娘家,去求先帝指婚。
谁知杨氏离府时已有身孕,忧愤之中又兼长途颠簸,生下苏木之后不就便郁郁而终。杨家人对苏淳自然是有怨言的,将苏木藏起来一直到五六岁才被苏淳寻到带回京都去。
因为层层缘故,苏木与苏淳不亲近,更是怨了端侯府二十多年。
端侯府上一辈人的爱恨,云淮晏对大致故事有些了解,但更详细的,诸如端侯夫人其实南昭人这样的消息,他也是今日才知悉。
这些往事自然是苏木不爱听的,他与苏槙、苏叶关系好,不过是因为觉得上一辈人犯错时,他们三人甚至还未出世,稚子何辜?
可提到端侯夫人和苏淳,他的脸色果然冷了下来,一言不发地听完了苏槙的话,便将茶杯一推,连个借口都懒得找,便起身告辞。
苏槙可怜兮兮地眨了眨眼睛,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云淮晏此时却无心安抚苏槙,接过刚刚让刘伯去书房取来的图册,翻至蛇信草那一页,推到苏槙面前。
前些日子毫无头绪,终于等来了一点线索,云淮晏心里着急,连问题都不加掩饰直接抛了出去:“你可见过这种草药?”
书页上画了一株蛇信草,叶片苍翠,叶脉银白色且有光泽。
这样的植物在大梁不多见,如果见过,一定会有印象。
苏槙蹙着眉头想了想,苏叶凑过来看了一眼,伸手弹了弹弟弟的脑门,笑他:“小槙真是笨死了。这不是娘屋前那块地种的银信草吗?这都认不出来!”
端侯夫人屋前种着蛇信草?
云淮晏皱起眉头接着问:“端侯夫人种了这种草吗?可是我上回误闯端侯府内宅,并没有看见。”
他上回误闯内宅,正是直直闯到了端侯夫人屋前,他记得分明,彼时端侯夫人正在屋前的空地上种花草,他还觉得古怪,怎么会有人在隆冬时节新种植株?
近来,云淮晏日日端看蛇信草的图样,如果那里种了蛇信草,他不会没认出来。
他明明记得,那块地上空空如也。
苏叶托着下巴也有些困惑:“娘一直很宝贝那些银信草,冬天怕被冻坏,夏天怕被晒怀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把它们都拔掉了,把那块地彻彻底底翻了一遍,说是要种别的花草。”她耸耸肩摇头,一副无奈的模样。
“什么时候拔掉的?”云淮晏紧紧盯着苏叶,追着问,“是不是秋猎后不久时?”
苏叶被他吓了一跳,扯扯云淮晏的手,有些委屈:“这么凶做什么?”
云淮晏眉头俞紧,他不仅声音冷硬,似乎全身都紧绷着,像是一根被拉扯到了极限的弦,只等苏叶的一句话,便能松弛下来,或者直接绷断。
鲜少见到这样的云淮晏,于是苏叶也坐正了,乖乖答话:“一个多月前,具体什么时候我也不清楚,那时候小槙受伤,全家兵荒马乱的,小槙情况好一些,我去娘的院子里请安就没见过银信草了。”
南昭女子。
蛇信草。
为什么之前南昭人的名单里遍寻不见端侯夫人?是无意遗漏,还是被刻意隐藏?
为什么在三哥中毒之后毁了所有蛇信草?是另有隐情,还是销毁痕迹?
云淮晏看着书上的蛇信草,细细长长的茎叶妖娆迤逦,仿佛趾高气扬的嘲笑。
他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诸多情绪,将书递给刘伯让他收起来,给苏槙和苏叶续上茶水,重新拿起那块被他咬了一小口放在一旁的艾叶果,对着苏叶挤出一点笑:“端侯夫人手艺很好,这些点心我都很喜欢,回去记得代我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