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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如梦令(三) ...

  •   言语间的狎/亵之意,不言自明。

      “冤家,你且轻些,”女子似嗔似喜地低呼,尾音颤/得/勾/魂,“以前只当你是个木头账房,原来还有这等这本事,早知如此,我这些年何苦捱着二爷不上不下的磋磨。”

      “他不好?”

      “没出息的东西,这几年愈发不中用,才入门/庭便泄了根骨,哪及得了你分毫?”

      周氏吟/哦连连,又带着几分醋意相问,“那你觉得我和你家媳妇,谁好?”

      “霞娘粗鄙,与二奶奶自是云泥之别。”

      “可她是出了名的悍妇,你就不怕她闻到你身上的香气?”

      “她回娘家过端午去了。”

      “难怪前几回邀你,你推三阻四,今日却爽快同我来,冤家。”周氏无不得意,“怕是早已心/痒/难耐了吧?”

      闻空眉峰紧蹙,面覆寒霜,后话已不涉及考校一事,他只觉污耳,当即转身要走。

      不料袖中的艾草包掉落在地,他俯身去拾,动作间另几包也滚落,散落一地青碧。他这般向来从容之人,此刻竟显出几分少见的忙乱。

      正是这片刻耽搁,屋内那令人面红耳赤的霪/声/浪语戛然而止,随即传来周氏一声惊斥,“外头有人!”

      闻空心知不妙,再不顾地上艾草包,疾步便走。他对侯府路径本就不算熟,除了往来三房院落的那几条路线,其余岔路回廊于他而言皆是陌生,只能凭直觉往大致是后门的方向奔去。

      身后小厮们的呼喝声迫近,落日余晖光晕乱晃,将他青灰僧袍的身影在廊壁间照得忽明忽暗。

      “快!追上前面那和尚!”
      “二奶奶说她房里丢了个羊脂玉的如意小摆件,定是那贼秃顺手牵了去!”
      “抓他到二奶奶跟前,重重有赏!”

      闻空疾步穿出侯府后门,身后脚步声紧咬不放,他跑过了几条巷子,瞥谢府的侧门微敞。

      闻空闪身而入,门房正坐在门口打瞌睡,被动静惊醒,一看是四少爷,回了神,“四少爷,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可是回府探望老太太?不是说逢年过节怕撞见人,不让您进门吗?”

      门房还在疑惑,侯府那几个小厮已追至巷口,眼见那抹青灰身影没入那高门之内,为首之人当即冲上前,对着门房高声喝道:“方才进去的是个贼和尚,偷了我家奶奶房里的贵重玉器,快将人交出来!”

      那身着靛蓝布衣的门房闻言,面色一沉,将门稍稍拉开些许,“放肆!此乃谢府门庭,岂容尔等在此喧哗捉贼?惊扰了内眷,你们有几个脑袋担当得起!”

      不待小厮再辩,他侧身向后一指。

      院内,闻空正拂袖而去,背影清瘦却挺拔,步履间自带一股难以言喻的清贵之气。

      “尔等看清楚了,”门房冷声道,“那是我家少爷,方才自外归来,谢家的嫡出公子,会去贪图你侯府区区玉器?再敢信口雌黄,污蔑清誉,休怪老夫立刻禀明家主,亲自上你们府上问一个污蔑之罪!”

      几名小厮顿时语塞,面面相觑。

      谢家虽近年略显沉寂,门第清贵却犹在侯府之上,他们岂敢造次?眼见那贼和尚身影已安然消失在影壁之后,只得咬牙跺脚,悻悻然退去。

      次日清晨,天光尚未透亮,一封素笺便由侯府仆役送至宝相寺闻空手中,笺上笔墨疏淡,寥寥数语,只称府中姑娘课业有变,日后写字一课,暂且停授。

      闻空明了,定是昨日之事,使得他这重隐秘身份曝于侯府之人眼前。

      “二婶还说是街上偶遇师父,原是他们做贼心虚,倒打一耙。”叶暮听完闻空所述,眼底俱是不忿,“师父为何不将实情禀明祖母?”

      闻空自是隐去了那等狎昵不堪的情形,只轻描淡写提及撞见二人私下密谈,“红尘纷扰,不过镜花水月,何须徒惹尘埃。”

      “师父若真这般看得开,”叶暮忽而倾身向前,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直望着他,“不如同徒弟说说,当年为何被谢家遗弃,送至这宝相寺清修?”

      因他每每避而不答,她本不想问及他家事了,但听他一个世家子被小厮当贼追了几条街,又觉心酸,忍不住轻问,“你这么好,为什么谢家会不要你呀?”

      闻空骤然一怔,他好么?

      他骂她,斥她,罚她,不理她,他好么?

      闻空喉间微动,“你何以断定,我是被不要的?”

      叶暮指了指,“您腕上的旧伤,您的衣裳,还有这住处,谢家世代朱紫,即便是子弟出家修行,何至于连件厚实的棉衣都吝于供给?除非,您本就是,弃子。”

      闻空默然,她才七岁,怎么会把事物看得如此通透?

      禅房内一时静极,只闻窗外寒风掠过枯枝的簌簌声响。

      良久,闻空才道:“天色不早,你该回去了。”

      叶暮等了半晌,只等来这句,不免失望,身子一歪又倒回榻上,扯过被子,“又赶我走。”

      不远处有嬷嬷的叫嚷,似在寻她,可她还是不想动,懊恼地绞着被角,想多躺会儿。

      这满堂冷寂,连他的话都冷冰冰,只有被子软和点。

      外头嬷嬷的呼唤渐次飘近,闻空见她仍躺着不挪地,欲驱不得,欲斥不能,只好轻叹了声,“且待下次,等你来,便说与你听。”

      “当真?”她倏地坐起身,仰起脸,伸出那截裹着杏子红袖口的小指,“拉钩!”

      闻空看着那肉乎乎手指,终是轻轻勾了上去。

      “还有师父,你以后不要总叫我小施主,四姑娘,听着多生分啊。”

      “那叫什么?”

      “四娘,大家都这么叫我。”

      闻空摇头,“不可,这是姑娘乳名,小僧叫不得。”

      “那就叫我大名”,她用大拇指给他的大拇指盖了个章,甜甜一笑,“叶暮,叫我叶暮。”

      -

      这一等,便是两月,直到等到了腊月里的一场雪,祖母逢新雪礼佛,叶暮这才寻由屁颠屁颠跟着来。

      前院没看到闻空,叶暮揣着怀里那双新纳的棉鞋,独自绕到后院。柴房旁的小径积雪深重,她人小,每踏一步,雪都没过脚踝,留下深深浅浅的印子。

      好不容易走到那间小破屋门口,里头依旧空荡冷寂,这回倒没有上锁,叶暮想,许是闻空又被支使去做杂役了,便立在檐下,打算等上一等。

      “四姑娘。”来的却是知客僧。

      他合十施礼,“四姑娘是来寻闻空师弟的?不必等了。上月谢九爷回京,已将师弟带走了。”

      “谢九爷?”叶暮听这称谓,想着应该是闻空父亲,她不解,“师父不是被家中遣出来的么?如今又接他回去了?”

      知客僧道,“谢九爷常年云游在外,此番回来,是带着闻空师弟一同云游去了,并非回谢府。”

      站得久了,雪在绣鞋上融化渗入,袜子也湿透了,叶暮的一双脚生生裹在了冰水里,“那闻空师父可留一字半句的话给我?”
      知客僧摇摇头,“不曾。”

      “那您可知闻空师父何时归来?”

      知客僧道,“初次远游,约莫一年便归,闻空师兄应当明年深秋就回来了。”

      叶暮站着在漫天风雪里,雪花沾睫,冻得她小脸通红,一年,他的脚应该不会长太快吧?

      她推开门,把棉鞋放进了柜子里。

      第二年秋,闻空未归,叶暮把带来的医学典籍放进了柜里。

      第三年秋,闻空未归,叶暮打扫了小屋,把一卷自己抄的《金刚经》裱起来,挂在了墙上。

      第四年秋,叶暮长高了许多,她搬了两把椅子来,还套上了椅垫,听闻谢九爷带着他去了南边。

      第五年秋,叶暮从父亲与清客的闲谈中,捕得些许碎语。言说江南某古刹,有佛号闻空的僧人辩经论法,竟令一方耆德折服,声名大噪,她在他的小屋里添了新碗筷。

      第六年秋,老太太於闲话间提及,谢家那位一心寻仙访道的九爷,于西行途中千仞绝壁失足,其子去救生死未卜,同行小厮跑回城报丧,谢府上下恸哭之声三日不绝,震动京华。

      第七年秋,山门寂寂,梵钟空响,没有消息。

      第八年,霜天晓色。

      “又要立秋了,”紫荆执犀角梳,轻柔地理着叶暮垂至腰际的青丝,铜镜中少女眉眼已褪去了孩提时的圆糯,轮廓清丽,目如秋水横波,“四娘今日还去宝相寺么?”

      “自然要去。”

      紫荆望着镜中人轻叹,“可闻空师父去岁便音书断绝……”

      “不为这个,我也要去。”叶暮道,“祖母不是说王家表姐递了帖子,今日要来?我总得寻个由头避一避。”

      “这倒奇了,”紫荆搁下梳篦,拈起一枚素银簪子为她绾发,“四娘平日待人接物最是周全,怎么独独对这位王姑娘,每每提及便不大高兴?她可是大夫人的表外侄女,与咱们府上走动也是常情。”

      “我就是看她不顺眼。”叶暮起身走进罩屏内,换了件月白绫裙,“有些人生来就不对付。”

      这苏瑶说起来同叶暮还是挺有缘分的,虽比叶暮大一岁,但是同月同日所生,还同样喜欢吃各种鲜花做成的糕点,都是尤爱桂花茯苓糕,所以两人前世初见时,便觉相见恨晚,恍如故人重逢,从此分食同寝,渐渐成了无话不谈的莫逆之交。

      但说来也讽刺,可能就是喜好太相似了,连男人都能喜欢到了一处去,这苏瑶就是前世和江肆暗通款曲的那位。

      听闻她今日要来,叶暮眼不见为净,早早梳妆好往府门外走去。

      “四娘。”

      未至府门,叶暮就听到叫唤,驻足回眸,见叶行简自抄手游廊那头疾步而来。

      他今日穿着一袭墨青暗纹直裰,本是极稳重的颜色,却因走得急,广袖随风拂动,平添了几分意气。

      “哥哥走得这般急作甚?”

      “刚去你院里,紫荆说你出府了。”叶行简在她身前站定,气息尚未平复,额间沁着细密汗珠,几缕乌发微湿粘附在鬓角。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叶暮闻言轻笑,眉眼弯弯,自袖中抽出一方素绢帕子,稍踮足尖,抬手为他拭去薄汗,“外头都传翰林院叶典簿持重端方,我看皆是虚言,这哪有分毫稳重样子?”

      叶行简眼不错落睇她,任她摆弄。

      晨光熹微,笼在叶暮周身,那身月白绫裙勾勒出日渐窈窕的身形,往日垂泻的青丝松松绾起,露出一段莹白如玉的秀颈,眉眼间的稚气正在褪去,眼波流转间,恰似初荷承露,风致渐生。

      叶行简恍惚,记忆中那个跟在他身后讨要糖人的小团子,是何时出落成了这般清丽模样?

      少女的衣袖随抬手滑落,露出一截皓腕,凝脂般的光泽在晨光下有些晃眼,她靠得那样近,发间清淡的幽香,指尖隔着绢帕传来的微暖触感,陡然让叶行简身形一僵。

      他几乎是立刻抬手,轻轻格开了她的手腕,接过帕子,语调和神色一并端肃起来,“四娘,你已行过及笄礼,是大姑娘了,这般举动于礼不合。”

      “哥哥如今是越发爱训导人了,自你入了翰林院,这也不许,那也不可,我看你熟读的那些律例法典,倒像是专为我一人设的。”

      叶暮不以为然,唇角笑意更浓,偏头问他,“敢问叶典簿,我替自家兄长擦拭汗渍,又碍着哪条礼法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如梦令(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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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v后每日6000,下午三点更新,感谢收藏!下本写《春落双枝(先婚后爱、强取豪夺)》,请小天使们多多收藏!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