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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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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年代,传统媒体的行情一年不如一年,竞争也一天比一天激烈,今天旧人卷铺盖走人,明天新人穿金戴银地上场,弱肉强食永远不过时。更何况是在人人都为一平米挤破头的上海,男人都自愿地被当牲口使,女人都自愿地被当男人使。一份朝9晚12的编辑工作照样个个都是争分夺秒,计件工作来不得你半点忽悠。
这里的人都是平时办公室里打扮得像贵族,回到家生活得像奴隶。行业的苦只有行业里的人才清楚。
看着自己用六年才争来的独立的一亩三分玻璃地,不用在外面跟人挤格子间,简南心里意外地平静,大概是这六年看多了职场的尔虞我诈,已经变得麻木。
还是自己明智,当初主编给她主任、编委、专栏作家三个选择的时候,她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权力不是她所追求的,也不能给她带来快乐,她只喜欢随心所欲写写文,发表些评论,不受琐事烦扰,更不受权力约束,更不爱带新人教育别人,形式上无权无势,实质上却能在这行业自由出入。靠知识为自己获取一席之地,这是她的生存准则,更何况,作为内部由记者一步步发展起来的专栏作家,同时领稿费和集团薪水,收入并不低。
虽然她依旧有每天的写稿量,不能马虎,多年的积累锻炼了她不错的文笔与独到的见解,对牢什么事件她总能信手写来,还不乏真知灼见。久了,她浑身都散发出自信、淡然的气息。
唯独今天,看着外面的那些同事埋头敲打键盘的身影,简南竟也跟着烦躁起来。其实与他们无关,大概是因为昨晚醉酒的影响,她到下午还是头昏脑胀,写不出文稿,只好泡了杯咖啡站在窗口观察。
正好电话进来,是前台秘书的,“简编辑吗?有位赵先生找您,需不需要给您转过去。”身边的这些同事都习惯了叫她编辑,尽管她早就升为专栏作家,她自己也乐得人家这么叫她,说白了,还不就是个文字工作者,称呼有什么所谓呢。
赵先生?她好像没有赵姓的朋友或是客户啊。莫非……总不会是前几天那位吧。
“好的,转进来吧。”
“没问题,二线。”
“嘟……”电话只响了一声她便接了起来,这不符合她平时的风格,一般总是要等三下才接,这是小时候父母教的规矩之一,后来无意识就养成了木离所说的偏执的习惯。
“您好,东方早报简南,请问是哪位找?”不卑不亢的语调没有一丝漏洞。
对方笑道:“简编辑,你有多少赵姓朋友?”
“不多不少,就一打,还得麻烦您报上名来。”其实刚才那一笑就被她认出来了,可能是因为小时候那段经历让她对声音一直特别敏感。
大概五岁左右,她生过一场大病,眼睛失明过近一年,那时候她父母就找来心理老师一直辅导她,还教她如何试着用耳朵辨别各种声音,以防万一。幸运的是,父母没日没夜的细心照顾和祈祷竟得到了回报,一年后她视力恢复正常,至今没发现任何后遗症。
不过奇怪的是,五岁以前的记忆彻底从她脑海中消失,不管她去医院检查,还是要心理医生催眠,都唤不回来。后来,她也就慢慢看开了,随它去了。
二十多岁的女人,总还是有些天真的孩子气,她也只是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想捉弄一下他,算是小小的报复吧。
“本人随父姓赵,百家姓之首,后带母姓程,程灵素的程,单名暄……”
“温暖柔软之暄,我知道了。”
“看来,简编辑对我还是挺有研究的,需不需要我提供给你生辰八字?”
“鸿际电子的总工程师,你应该很忙吧。”简南也是在后来仔细看他名片时才知道,原来他是鸿际电子的高层,她们报社最大的广告赞助商,两家之间的微妙关系说不清道不明。也怪自己太孤陋寡闻,见他几次竟然都不知道他的身份,幸好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想想他也不会闲着没事非找她麻烦,才敢轻松地跟他开起玩笑。
“我比较相信你比我更忙,上次撞车事件,什么时候谈谈?”
“需要赔偿多少,您把数目报给我秘书就行,我全数接受。”
“哟,大款。不过很不巧,我的律师查到了一份特别的资料,有关你朋友木离的。”
简南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是真是假,“有什么问题不能电话里说?”
“不能,我去你们报社接你下班,我们再谈。”赵程暄不容别人反对。
“好,下班后见面,但您不需要来报社接,我们在南京路口碰面。”简南也不再坚持,但又不肯失了自己的原则。
“不用,我正好有时要找你们主编,顺便。就这样,到时见。”
她还没想好推脱词,他已经挂断了,只传来规律的“嘟嘟”声。这人真霸道,简南有些不悦。
挂下电话正好看到话机旁的照片,心一颤。
照片已有些年代了,用那时候最流行的傻瓜机拍的,色彩不是特别的明亮,自然没有现在的单反拍的通透效果,边上有泛黄的痕迹,中间某几处也因为接触玻璃而有些粘着,可那四张笑脸不假,月弯儿般的笑。
将后面的旋钮打开,照片取了出来,背面写着:凌华和简南,沈剑和柯静,两家于99年在此结为未来亲家。雄劲有力的笔迹,她再熟悉不过。
午后的阳光不着痕迹地照了进来,停留在照片上,想到了那些年他们也是这样,像一团两团阳光。沈剑和她们都是从小玩泥巴长大的,三人一直都是铁三角,像哥们一样不掺一丝杂质的关系。一直到高中,认识了凌华,那个像她爸爸一样弹得一手好钢琴,却不太爱跟人打交道的男生。
说起来他们的认识也有些戏剧化。那时候,简南和柯静是同桌,而凌华坐她们后面,开学半年了,除了必要的学业上的事情,他从来不主动跟她们说话,有时候前前后后几个人围在一起讲笑话、八卦,他也不参与,一直就是这么冷冷的。
有一天上班主任关公的课,因为他长得黑又严肃得要命,而且对三国非常有研究,他们班就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关公。她和柯静偷偷在底下讨论前一节自习课上看的小说,书正拿在她们手里,全然不顾关公在声情并茂地讲解古诗词。
“嗯哼嗯哼,后面的人在干什么?!”关公发现了她们俩的小动作。
突然的声响吓了她们一跳,小说啪一声掉在了地上,两人呆愣在这里不知所措,要知道他的惩罚可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
却听后面一个纯净的男声传来:“对不起,老师,我不小心把桌上的书打落了。”
一句话不慌不乱。
重要的是他是成绩最好的学生,是关公的法宝,年终奖的依靠啊。既然他说了,那么关公也深信不疑,不多追究了,立马换了和善的口气说:“嗯,下次小心点。”然后转过身去走往讲台。
趁那么几秒的空隙,简南转过头,冲他感激的一笑。后来他们在一起后,他才告诉她,那天他不是真好心,只不过是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接近她,她说平时也有很多机会的,他一本正经地说那太明显,只有欲擒故纵,似远又近的方法才能将她骗到手,她就捶他胸口。他还告诉过她,那天她的回眸一笑,在他看来,是最妩媚的表情。
她也拥有过那些,所谓的妩媚,所谓的温暖。离现在有多远了……
思绪还在多年前游离,秘书来敲门:“简南姐,会客室有人找,姓赵。”
这么快?一看墙头的钟,原来到了下班时间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说:“好,我马上过去。你先下班吧。”
秘书却神秘兮兮地走到她身边,奸笑地问:“简南姐,难怪上次那么千叮咛万嘱咐地让调查组的人去查那起交通事故了。是他吧?长得……真没话说,一看就是钻石王老五,看来我们的简大编辑终于还俗了。”
“那人一看就是富二代,我只是想调查出点什么背景,现在这一类话题是热门,很受读者青睐,这是为了我们报社着想。”说出来才觉得不对,她为什么要解释,还解释得这么匆忙,完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果然,秘书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惊叹道:“哟哟,简南姐不是最讨厌随大流,炒热门的么?”
“看来平时对你太纵容,是不是想扣薪水了?”她一直对身边的人不严厉,也许是因为她的职位的原因,他们也都喜欢跟她亲近,没有丝毫伪装的相处。
“恼羞成怒,啧啧,典型的欲盖弥彰啊,简南姐。不过,您老好像是没有职权动我这血汗钱的噢。”她吐了吐舌头。
也是,在报社里她只是一人之下,却并非万人之上。她只管自己专栏的内容与质量,不涉行政。简南放下茶杯,双手抱胸,朝她笑:“你再不走,恐怕报社门口又一堆蜂蜂蝶蝶围着你那英俊潇洒的调查组老公了。”
“啊,糟糕。”秘书这才惊叫一声,赶忙往门口跑,还不忘八卦地送她句,“简南姐,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然后人就一溜烟跑了。
难道,机会真的是头破血流地争来的,而不是顺其自然地得到的?
简南收拾了一下桌面,补了补淡妆,拿起包和外套往会客室去。
看到她进来,他站了起来,说:“看样子,简编辑是预备和我共进晚餐了?”
今天她穿了一身咖啡色的针织连衣裙,未及膝,也并不短,她就是钟爱毛线质地的衣服,外面披一件白色薄外套,长发松松绾起,更显得气定神闲,说不出的动人,赵程暄看了心情大好,忍不住又跟她开起了玩笑。
简南也不跟他绕弯,有些不耐烦地说:“不好意思,赵先生,我晚上有约,不过还有点时间。您何不把事情说清楚,然后我们好各自办事?”
他挑眉道:“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这是哪里的话,赵先生严重了。”其实我最不待见的是自己,简南心里这样说。
他依旧表示不满,“一直想为上次的车祸事情感谢一下你,你帮忙调查,又据实报道,不然,恐怕现在的民意就可以将我压死了。但你老是推脱,所以我想可能是我本人比较招你讨厌。”
她只是就事论事,“这真是误会了,调查一事是我同事的功劳,而且对于新闻报道我们有责任做到公正中立,这是基本的职业操守,对待任何事情我们都一视同仁。所以,其实您不需要专程来感谢我,就算要,也是对我其它的同事。我在其中,只是个小角色。”
“既然如此,我想简编辑应该不会拒绝一顿便饭吧,就当是我请了你同事了,我已经在这了,等了这么久,如何?”他适时地提议道。
简南不怕硬,就是受不得软,“那,好吧,等一下,我打个电话跟对方说一声。”
他终于表示认同:“没问题,那我先下去,你在车库出口等我。”
简南只能说:“好。”
赵程暄下楼后,简南利索地发了个短信到对方的手机上:“现在有事,晚点老地方见。”边往外走边等,许久没见回复,看到赵程暄的车出来,她只好将手机一盖,塞进了包里。
“对了,赵先生,你之前提到的关于木离的,是什么事?”简南夹了一块牛肉,抬头问他。
“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了,你的叫法听起来像叫古代的教书先生,太老!”他一直笑着,然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给她,“这份资料,你自己看吧。”
人家都这么说了,她也没必要刻意疏远,“反正都是三个字,我读起来没什么差别,既然你喜欢被叫全名,那好,赵程暄,你也叫我简南就行。”
简南这番从容无意的解释,让赵程暄一怔。他过去听到的,多数是别人客套地寒喧,假意地推脱,然后小心翼翼地叫起全名,甚至后面再加了个“先生”,令他哭笑不得。她倒好,只是因为字数相同,读起来同样方便……这样的说法,他是第一次听到。
发怔间,简南已经拿起文件一看,不由得发怒,“你,调查木离?”
“简南,先听我说。这是我的律师为谨慎起见做的,没什么恶意。您也知道鸿际电子近年来业务遍及中国各大城市,甚至世界,我们独特的电子技术外面很多公司都垂涎着,作为公司的总工程师,董事会自然对我特别‘关注’,这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赵程暄难得严肃地说起话来。不知道也就算了,可偏偏简南这次看到了,其实他认真的时候还真是给人内敛有气魄的安全感,这样的男人,眉宇间却始终凝聚着一股沧桑孤独感,莫非真的是“高处不胜寒”了?
简南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清冷地问:“算了,你也是公事公办,重点是什么?”
赵程暄不由得欣赏起简南的冷静与理智,以及她的聪慧,放轻了声音,认真地指出,“你看第三页上的来源报告。”
然后简南看到的鉴定结果是:非法走私车。她心头一跳,怎么可能,木离的车不是通过正规渠道买来的吗?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可你怎么不直接拿给木离?”
他发现她比想象中还要聪明,似笑非笑道:“我欠你一个人情。”
她像是早有预料,一副了然的表情,不屑道:“奸商!”
“哈哈,你终于发现了我的本质,我很高兴。”赵程暄笑得开怀。
“神经病!”简南在心里默念了一句。
只听赵程暄提醒道:“我想你应该比我清楚,这一旦被有关部门发现会有什么后果,何况她还是在媒体部门任职的管理层人员。”
简南冷静地想了想,问:“你预备如何?”
他抱胸看着她,“你一直这么习惯性地防备人吗?”
“如果有冒犯,那我先说声对不起,我只是有话就问。”简南抬头。
赵程暄当然知道,其实他很欣赏她这种干脆的作风,他见过太多求他办事,支支吾吾、唯唯诺诺说上半天,全是废话,没一句有用信息的人,常常惹得他头疼、厌倦。
他熟练地弹了弹烟灰,“我既然把报告拿来给你,就没打算管这件事,你要怎么做,都与我无关。”
简南木然地看了看,不作评判。
赵程暄轻叹:“如果你非要一个解释,那就算是还你的人情吧。”
原来他明白,她只是要个理由,她就是这么执拗的人。
“谢谢!”这话是真心实意的。
不过,她立马站了起来:“赵先生,我想这饭我也没什么胃口再吃下去了,改天有空我再改请你。”说完冲他微微点头,就走了出去。
赵先生,呵,又回到了这个称呼,看来她还真是希望离他越远越好,可他好像不太想随她意。赵程暄没有站起来拦她,继续吃晚饭,他不急。
走到外面,简南刚按下木离号码的最后一位,正好接起了打进来的电话,是沈剑的。本来,她肯定不会接,只是刚才不小心已经接起,不好就这么挂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