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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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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2年2月,雪渐渐停了,枝条上冒出了嫩芽,春意逐渐复苏,而我......也苏醒了一年。
这一年中我一直在熟悉了解这个世界,凭着慢慢恢复的记忆寻找古神,寻觅你。
可是龙凊,记忆中的古神似乎在那场道劫中全部陨落,我越走越惧,我不怕无法恢复神力,我不怕苍老离世,我只怕天道不仁,予这希望与我,却让我与你永隔,无限绝望。
南京,是我寻觅你的第二十座城市,这个战乱不断的国度,在这个地方建立了体制。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希望,他们眼中的光照耀着前路,而我,被孤寂苍凉包裹,与这只有人类与动物的世界隔离,蜷缩在黯然的角落。
“看你好像很多天没吃东西的样子,喏,这个给你。”
绣着花的黑绒缎鞋,停在我的眼前,望着那白白净净冒着热气的食物,从不需要果腹的我,肚子惊奇的唤出了声。
她笑得很甜,一眼就能瞧出是个单纯的姑娘,那双洁白纤细的手把我从阴影里拉出,拽入一个虽小却异常温暖地方,她称之这地方为——家。
热水滑过肌肤,给冰冷的心添了些许温度,换了身略显紧凑的淡蓝色布衣,盯着镜子里失血的脸,以及凑到脸边那双与你一般澄澈的眼。
“哇,姐姐你可真好看!”
她的手指点在了镜子里我眉心的位置。
“没有这颗美人痣也好好看!!!”
她转过身,似乎有些羞臊。
“我,我叫冯忆昔,姐姐你,你叫什么名字呀?”
名字......
我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仿佛回到了你我初次相遇。
“龙氏长女,接父之职,掌四季之寒,单字凊,不知神女何呼?”
“宓氏长女,巽为本,神女唤风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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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昔某些地方与你很像,跟她相处经常会让我陷入恍惚,原本只打算在这叫做家的地方呆上几天,不曾想一晃便过了十年......
十年中我学会也习惯了人的生活方式,身体与精神恢复的也越来越好,虽然只能操控一些极难察觉的微风,但总归是从天道中抽回了一丝神力。
在第五个年头里,忆昔到了婚嫁的年龄,我借助天道窥了眼她的命理,许是天道待人类大多是善的,忆昔这一生,除了孩子晚来之外,并无甚坎坷。
瞧着她结婚生子,幸福美满,我的心越发的空了。
雪花落在鼻尖,寒意扩向四肢百骸,冻了心,清了脑。
不该的,不该就此止步的。
漫天诸神,不该只剩我一个,一定还有,还有我没找到的,世界这么大,你也一定在某个角落,等我。
坚定了信念,心神轻松了不少,挥别了褪掉了少女青涩,体态略显丰腴的忆昔,我离开了这座乱世中相对安全的城市。
南下的一路,到处荒凉凄怆,民无饱食,无暖衣裹体,一个两个冻的发红发紫,为了一截树皮,一根枯草,你争我抢大大出手,争过了挨着饿又是一天,没争过挨不住就此去了。
以此看,天道亦非善的。万物刍狗,生死之命劫。古神亦躲不过,避不开,又何谈普普通通一人类。
我驱动微薄的神力,卸去了所过之处的凌冽寒风,虽无甚大用,避免雪上添霜亦是好的。
春去秋来日复年,战争在1937年彻底爆发了,而我也暂缓了寻觅你的脚步,去做一些力所能及又不违背天道的事情。
在抗日战役中,我经常会想,两千三百年前的那场道劫,是遍布了整个世界还是只此一方区域,如果日本的古神与西方的古神有没有陨落,那么这场战役......
几经碾转,华夏复苏,人与事都奔着未来去了,而我也选定了未来栖息之地——巽脉之根。
虽然这条龙脉早已被毁,但巽之本依旧深藏其中,在神力反噬彻底陷入沉睡的那一刻,我将自己沉入了巽脉下方的南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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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净铅华,洗涤污秽,睁开眼,世界又是一幅崭新的画卷。
六十年的沉睡,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然而读取这个世界的信息,还是花费了不少功夫。
2012年7月,苏醒后的第三年,恢复了一半的神力,天地间的风相互传递着消息,它们告诉我,并没有探查到你的气息。
龙凊,我开始,动摇了......
我放慢步调,融入这个新的社会,试图让自己沉淀下来,不至于做出何种疯狂的举措。
我学着工作,学着交友,学着从她们身上寻找信息,可不管换多少环境,圈子扩多大,还是没能从那些人里看到我想要看到的,有关于你的身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喜欢上了咖啡,它浓醇的香气中裹杂着不为外人道,外人难以品琢的苦涩。
中秋月夜人团圆,风与凊影何时能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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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日军侵华以来,这片优渥的土地便开始逐渐干枯。为了生存,我背着将我从死人堆里驼出来的阿婆,离开了她活了大半辈子的村庄。
向南的这一路,远远的总能听到骇人地哭嚎惨叫与弑杀的变态调笑。忍不下去的热血汉子往往有去无回,与我一般想要活下去的人儿,则悄悄地加快了脚步。
在这个生命不能自控的时代,每个想要活着的人都只是单纯的想活下去,似乎只有我,在寻着内心深处的声音,找那一抹模糊不清却又迫切渴望相拥的身影。
然而命运总是弄人的,越是怕什么就越来什么。眼看着就快达到那座伪政府庇护的城市,头顶的一阵轰鸣摧毁了一切希望以及阿婆艰难多舛的生命。
我再次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只一股刺鼻的恶臭,在无声的提醒我身处何处。
我费力地推开压在身上的僵硬物什,借着月光终于看清,这比乱葬岗大出不止一倍的巨坑。
没人有兴趣看管死人堆,我也因此可以毫无顾忌的寻找阿婆。尽管躺过两次尸海,尸体也都变得很硬,可踩在脚底,还是会心生抗拒。
费了一番功夫将阿婆安葬,立碑时既庆幸又惆怅,庆幸这具死不了的身体,能圆了阿婆不送黑发人的愿,惆怅不知自己姓甚名谁。思来想去,最终还是留下了阿婆常常挂在嘴边的——丫头。
辞别了阿婆我终于踏入南京这座城市,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这城墙里的风,比城墙外要柔和的多。
城内虽算不上人声鼎沸,却也能担个繁华热闹。往来行人不绝,或步履匆匆,或悠闲逛摊,仿佛丝毫不受战争影响。那滚烫汤水托着温热的炊烟袅袅升腾,抚过脸畔,整个人瞬间温暖了不少。
然而这温暖也只不过是这一瞬。
乱世人人自危,即便有庇护之所,人与人之间的交集也都隔着道坎。形形色色的面具人于街上行走,或小心翼翼地提防,或完美掩藏身份,窃取信息。你来我往几番较量下,终究还是各自占据优势,奈何不得他方。
这不死身躯的好处,在混迹与南京的三个月里算是彻底摸了个清。不畏严寒,不畏饥饿,唯一畏的是战时每日的牺牲,畏惧心里挂念的身影消弭于苍茫的天地。
三个月,仍旧寻不到那踪身影,想来我是该离开了。
辞别南京的那天,白雪纷飞,寒风呼啸着刮落结成冰凌的树叶,切断倾斜的枝桠,阻碍行人的前路,却偏又善待与我,与我相触时缓和轻柔,推助前行。
我想它们该是喜欢我的,只是参不透个中缘由。
往南的一路依旧伏尸遍野,相较于被残杀,冻死、饿死已然算得上善终。
皑皑白雪交替着掩埋了罪恶与血污,但却掩藏不住头顶阵阵嗡鸣的呼啸,以及伴随而来能瞬间摧毁山体的铁疙瘩。
不知是说幸运,还是该感叹这具身体的奇特。
这一次醒来,不再是一成不变的腐臭,刺鼻的药水味瞬间激活了昏沉的脑袋,一道清甜难掩欣喜的声音也随之传了过来。
“你醒啦!”
我没来得及看清她的样子,她便像阵风似的跑了。我挣扎着坐起,才发现身处伤患救助地。
缠头,绑手,吊腿,裹腹,纵横交错地躺了四五十号兵、民。
“欸!你怎么起来了!”
方才的姑娘又把我按了回去,不由分说地撩开破败的衣摆,隔着纱布小心翼翼地检查腹部的伤。她身旁穿着浅蓝色军装相较年长的女士正对着我微笑。
“你好同志,我叫龙兰,既然你醒了再呆在这里也不合适,一会儿就去方田那跟她挤挤。”
“对,去我那!”
甜甜的声音又欢快了些许,“放心我睡觉很老实的。”
方田说着把我扶起,“对了,你叫什么?”
叫什么?
我摇了摇头,就着她掀帘子的手出了屋,“不记得了……”
四周的木屋错落有致,显然这是处村落,远处几名军人正组织清理积压于屋顶的厚雪。
“你如果不介意的话,随我们村儿的姓氏吧?”龙兰笑容越发的温柔和蔼。
“龙?”感觉有些熟悉。
“嗯,龙岗村。”她搀扶我的手,“你那么重的伤,本以为活不下来,要不叫舒梅吧?”
像梅花一样坚韧么……
我拧着眉,挡住扑面的雪花。轻柔地白沁入掌心,顷刻便化成寒凉的液,倏然间有一个字在脑海里闪现——凊。
随之而来的,是遥远却又无比熟悉的记忆。
“龙凊,你怎么今天又下雪啊,好冷哦……”
“龙凊你看!哈哈哈,风儿堆了个小凊,怎么样,像吧?像吧!”
“龙凊……”
“龙,凊。”
“龙……凊……”
古话常说福祸相依,在龙岗村养伤期间,有幸拾回了所有记忆,你的样子终于不再朦胧不清,可惜神力全无,无法向风儿传递讯息。
伤好之后,毫无头绪的我索性随着部队辗转,抗战,找寻……
解放后,兴起了破旧的文化,鬼神之说不再能宣之于口。而我因着不老的容颜,引起了周身人的注意,不得不暂停找寻你的步伐,遁入昆仑,躲避这疑似天道最后的清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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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睡间,一夕百年,中华大地变化翻天覆地。探索宇宙太空,创造人工智能,我忽然觉得,或许那场道劫,并非是古神与天道的博弈,而是古神与拥有无限潜力的人类的博弈。
我重新适应这个时代,以借助龙脉恢复些许的神力,为自己创造了新的身份,便于在这个世界行走。
这个世界比沉睡前开放、富裕了很多,温饱这件事已不再是人类的难题,他们更关心的是如何取悦自己。
我随着风儿走过几座城,每一处都是高楼林立。除去那些纪念场所,寻不到半点当年的影子。不过那些记忆似乎都刻在了中华儿女的骨血里,代代相传、铭记。
许是身体经过龙脉地调整,神力回复的速度比之过往快了些许,与风儿的交流终于不再止于肢体间的触碰。
它们该是等了很久,欢快欣喜地融入我的意识,迫不及待地替我引路——原来你再一次将自己沉入了南海。
月夜里海风咸湿,黄沙绵软,崖底的礁石亦被浪花啪打得变了形,但却丝毫不影响它挺拔的身姿。
我迎着海水把自己沉入了海里,下潜时再也压不住心里的躁动与欢欣。
风儿说你在此沉睡了一个甲子。
“嘶……”
我睁开眼,抵着宓风额头笑,“久等了。”
“疼吗?”她揉了揉我的唇
“嗯。”
那,便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