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见昼》边冬青

19、chapter 19

　　周意白到家先把书包放下，再从里面摸出张妖给的试题卷撂在桌面上。回房时，经过周琴的房间，透过虚掩的门，看到她还在和人打视频会议。

　　他没打扰，轻手轻脚地回了房。

　　他把书包扔在书桌上，从书桌边堆积如山的书本中抽出周琴托人给他专门整理的历年真题。
　　没写几道题，周琴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出现在他的房间里，她没发出声响，静静地观察了会，见他还在蒙头刷题，她吭了声。

　　突然冒出的声音足够吓人一跳。

　　周意白握着笔的手停顿下来，他余光一瞟，看清了来人。

　　周琴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他不知。

　　他把笔放下，站起身。
　　和周琴面对面站在一起，周意白总是会感到一种无形之中的压迫感。
　　明明是母子却搞得分外生疏，就像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把牛奶喝了。”周琴把玻璃杯递给他，“你放桌上的试题卷是谁给你的？”

　　“英语老师。”

　　周意白接过冒着徐徐热气的牛奶的同时，周琴道：“我和你的班主任探讨了下你同桌的事。”

　　腾起的透白色热气迷住周意白的双眼，让他看不懂更看不清，无法猜透周琴的意思。
　　举杯的动作也顿住，他在消化这短短的一句话，脑海中的猜测也逐渐蔓延开。

　　周琴眯着眼睛，直勾勾地注视他，眼神锐利有神，像是要把他脸上所有的外表情都记录下来。

　　周意白继续喝牛奶的动作，他边喝边期待着周琴会说什么话。

　　“你班主任说的和你说的有些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周意白垂下头询问。

　　“你自己心里清楚。还有几天就要去考试了，希望你抓紧空闲的时间。”

　　“嗯。”周意白闷闷地回了一个字。

　　周琴离开后，周意白瘫坐在椅子上，他把牛奶一口气喝完。
　　视线瞟到了摊在桌面上的试卷。

　　全篇最醒目的是一篇英语短文。
　　讲的家庭教育。

　　周意白有时候是真的很无力。
　　这种无力感是来自他的内心深处。

　　他从小就生活在周琴对他极为严格和强制的教育下。对她的命令也是说一不二，行为上也没有过丝毫的反对。

　　幼童时期，他那会玩心很大。
　　毕竟哪有小孩子不爱玩的，可周琴每天都给他安排得满满当当的。
　　别的小孩在玩时，他在学习，别的小孩在学习时，他仍然在学习。

　　他的大脑每天都会承受巨大的知识输入，他很早就和身边的同龄人没有了共同话题。周围的同学，也只是把他当书呆子。

　　同时，周琴也禁止他交朋友。

　　他小时候常常问周琴。
　　自己为什么不能和别人玩。

　　周琴总爱说：“你是强者。强者是不需要朋友的，你自己独立强大就足够了。那些朋友只会给你拖后腿。”

　　初中。
　　周意白有了第一个朋友，徐杰。
　　他俩从小就认识，只不过初中的时候在同班，交集更多了些。

　　外加，周意白成绩好。
　　对徐杰来说，有一个成绩好的同学超酷。
　　两人一来二去，逐渐熟悉。

　　这件事被周琴发现后，周琴私下亲自去找了徐杰，与他谈话。
　　让他和周意白绝交。

　　徐杰看来，这行为很幼稚。
　　虽然他怕周琴，但和他成为朋友的是周意白又不是她。
　　而且，她又不是他妈，他才不会听她的话。
　　于是，每次见到周琴他都跑得远远的。

　　时间一久。
　　周琴也没有多说什么，算是默许了周意白有一个朋友。

　　一个朋友已经是周琴的上限。

　　周意白现在瞒着她又偷偷地交了个朋友，江来。

　　他初见江来时，便觉得他身上亦或者是他的灵魂中溢出自由的味道。
　　从那时起，他便开始关注他，甚至想和他成为朋友。
　　他羡慕江来的做事方式，随心所欲，感觉这天下没什么能困住他，他想成为和江来一样的人。

　　这听起来有些许疯狂。

　　但他只能这么反抗。

　　周意白把手握成一个紧紧的拳，指关节处的皮肤都泛白，他似乎察觉不到。这样的行为像是表明他已经下定决心。

　　有一个问题却一直萦绕在他心中：自由到底是什么？

　　是思想上的不受约束还是行为上在限定的范围内对事物的随性……

　　周意白把手机拿起，走进卫生间。

　　他点进上次下载的软件。
　　翻到了他的提问。

　　浏览量也破了万，但始终没有人来回答这个问题。

　　-

　　第二天上学。

　　赵晋发来得很早，教室里稀稀疏疏的站着几个人。

　　江来今天一反常态，来得比以往早多了。刚坐下椅子，赵晋发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他身边。

　　他用眼神示意江来出去。

　　江来回看了他一眼，没搞明白赵晋发到底是什么意思。

　　赵晋发“啧”了一声，高声道：“请你去办公室坐坐。”

　　“哦。”江来平平淡淡地答道。
　　离开了他还没坐热乎的椅子。

　　班里其余那些来得早的，目光紧贴在赵晋发和江来身上，一直把他们送出教室。
　　才开始热烈地讨论。

　　江来就被请去了赵晋发的办公室。

　　周意白一来到教室便听见了徐杰的惊呼。他瞥了一眼冒声的地方。
　　徐杰倒是没注意，继续扯着个嗓子大声议论。

　　他立即联想到了昨晚周琴说的话。

　　回到座位，他看见了江来没抽回去的椅子，还有随意乱放的课本。

　　心中像是缠了一团麻线，他靠着椅背，有些愣神。

　　徐杰过来找他，叫了他几声都没反应。
　　整个人的灵魂像是已经出窍。

　　无奈之下，徐杰在他耳边吼道：“你妈来了！”

　　周意白瞬间清醒，他先是环顾四周的环境，在见到对面坐着的徐杰时，吊着的一口气终于吐出。

　　“你来干什么？”

　　徐杰瘪瘪嘴，“没事不能来找你？”

　　“能。”

　　“对了嘛。”徐杰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他把身体往前倾，又用手招呼周意白把耳朵凑过来，“你知道江来去哪里了不？”

　　“办公室。”

　　“你咋知道？”

　　周意白白了他一眼，“谁清早的嗓门就和大喇叭一样，到处嚷嚷。我很难不知道。”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被请去办公室吗？”徐杰神秘兮兮地说。

　　周意白看他的那副表情。

　　就差把“我知道快点来问我”这几个字写在脸上。

　　偏不如他愿。
　　周意白边把作业找出来，边说：“我不感兴趣。”

　　徐杰“切”了声，顺手把周意白的作业抱在怀里，走人。

　　-

　　说是被请进办公室，其实是在办公室外的教师休息处。

　　江来停在离赵晋发一步远的地方。他双眸静静地看着赵晋发，等着他开口。

　　“你不好奇为什么请你来？”

　　“不好奇。”

　　赵晋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故作高深道：“你最近做了什么事，自己心里清楚。”

　　江来不语。

　　安静了几秒后，赵晋发耐不住，于是开口问出此行的目的：“你和周意白的关系怎么样？”

　　“你觉得怎么样？”江来反问。

　　“没大没小，目无尊长。我是在问你话，还轮不到你来问我。”

　　“那你猜我和他怎么样？”

　　赵晋发厉声道：“别和我搞花招，我问你什么，你老老实实回答便是。”

　　“不怎么样。”

　　“你确定？”
　　显然，江来说的这句话，赵晋发是一丁点儿都不信。

　　“不然呢。”

　　他的眼像是一片宁静的海平面。

　　赵晋发盯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来。可选择相信，心中又有些顾虑。

　　看出他的不相信，江来无奈道：“我和他不是一路人，他是上清华北大的好苗子，我是烂在阴沟里也没人管的坏种。”

　　这番话说完，赵晋发脸上立刻浮现出震惊，他张开嘴却又合上。
　　好一会，才说：“希望如此。”

　　两人的对话到此结束。

　　江来没有继续待在这里，转身回了班上。

　　-

　　江来倏忽地到了教室。

　　话题中心的人回到了班上，自然是掀起了一波小浪潮。

　　叽叽喳喳的声音就没有断过，班长站在讲台上招呼着众人把注意力放在课本上。

　　江来无视所有人对他的打量和话语，他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周意白在见到人后，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他的眼神不加掩饰赤.裸.裸地打量。

　　他和昨晚上分别时有了些轻微细小的变化。
　　脸上带有明显的疲惫感。

　　江来自然是注意到了他殷切的目光，“同桌早上好。”

　　他的话语带着重重的嗡声。

　　周意白皱起眉头回应：“早上好。”

　　江来坐下后，把桌面上堆积的试卷以及练习册和课本全部都收进了桌堂，桌面顿时变得干干净净。
　　然后，他便趴着睡觉。

　　他整张脸都埋进臂弯，茂密又长的头发遮住了其余地方。
　　不给人留任何的缝隙去窥看他。

　　周意白此刻还在脑中不停地组织语言。
　　他不好贸然地去问江来，赵晋发单独找你说了什么。
　　这样只会显得他的行为唐突和刻意。

　　一直到下课，周意白见江来醒了，才问：“同桌，赵晋发找你有什么事？”

　　“问我和你的关系。”江来打了个哈欠说。

　　“那你怎么回答的？”
　　周意白靠近他，心里更有些忐忑。

　　“同桌想让我回答什么？”

　　江来用手撑着头，一副悠闲的模样。
　　他在等周意白的回答。
　　他很好奇，周意白会是什么回答。

　　“回答他，我们的关系不怎么样。”周意白睫毛低垂，看不出他想表达的意思。

　　江来抿唇一笑，“同桌果真聪明。”

　　周意白也傻乎乎地笑。

　　江来注视着他，他笑意不达眼底，他想透过皮囊去看周意白的灵魂。

　　周意白的回答以及他平时的做事，再加上那几张小纸团，江来差不多已经可以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