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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萤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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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霄吃完整理了一下碗筷就出去了,她想着四处走走看看。
这蜜桂苑里景色清新舒朗,此刻正接近傍晚,太阳正慢慢收敛着余晖,清风吹拂,透过红色的院窗居然能看见山脚下庄户人家的炊烟。
她觉得身上有些许黏腻,想去沐浴,但是这儿毕竟是山寨,她拿不准自己算是个客人还是就是个给崔军师锦上添花的陪衬。
在路上找了人问周围有没有河,得知不远处就有,便兴致勃勃地跑过去了。
这河看起来也挺清澈的,周围的草长得翠绿绵软,河流里霞光荡漾,像呈着满河五彩的星辰。
沈霄把一切都抛到脑后,深吸一口气,然后光着身子“扑通”一声跳了进去。
她的水性极好,在河里灵活得像条水蛇,正当她慢悠悠地游来游去好不快活的时候,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在说话,她停下目前的动作,只是脑袋半浮在水面上,远处有两个黑衣妇人,皆是高大健壮,乌发盘着一丝不苟。
“就丢这儿吧……真晦气……一个早就破了身子的小侍也玩儿咬舌自尽的戏码……”
“我呸……扰了二当家的兴致……就拖这里等死吧……”
等她们走后,沈霄迅速地将自己身上的水掸干净,穿好了衣衫和鞋子,好奇地往那边走去。
走了大概半里,她在草丛里发现了一个躺着已经出气多进气少,半张脸上都是血污的男人。
他整个人瘦瘦的也小小的,下巴微尖,一双略凹陷的杏眼毫无光彩。穿着的青色绸衫上绣着精致的竹叶暗纹,脖颈间带着血痕。
他目光本来极其呆滞,看到沈霄出现在他眼前那一瞬,宛如鸟雀受惊于鹰隼般闪烁着凄厉,只是身子仍然一动不动。
不多时,他的双眸又回复到了无生趣的状态。
沈霄也不废话,蹲下身子,直接给他把脉。
这人脉象虚弱,好像哪里阻滞了一样,但是估计好好照料几天也能恢复无碍的。
只是他当前力竭动不了,拖上一晚也应该不会断气。
沈霄仍然开口温柔地说着。
“我是沈大夫,等下掀开你的衣裳检查一下伤处,你如果不愿意就眨眨眼。”
他看着沈霄,一脸茫然,像是听不懂她的话。
沈霄只能掀开他的衣裳,发现他身上布满鞭痕,都是新鲜的不似陈年旧伤,以及下-体过分的红肿,还带着血丝。
十分触目惊心。
沈霄在他身上找到了随身的帕子,跑去河边浸湿了,又跑回来把他身上四处的血处理了一下,然后冷敷在下-体。
他仍旧呆呆的,但是也会动一下配合沈霄。
想到那些人说的话,她扒开他的嘴看了一下舌头,发现伤口比较大,需要特制的药。
又给他喝了水,在随身的荷包里找了两颗姜黄丸喂给他,然后把他衣服穿好,小心挪到了旁边一棵樟树下。
只能庆幸现在是七月,他在这里露天待几晚上应该也不会着凉。
沈霄站起来,开始思考她能不能下山,或者找谁去帮她跑腿拿药。
崔浮和堡里几位当家的利益相连,大概不会为了一个陌生郎君撕破脸皮,这么看来,自己居然还是得去求薛还臻。
“我会救你的。”
她撂下这句话就走了,此刻天已渐成墨色,虫鸣幽幽。
在半路忽然瞥见了薛还臻。
他似乎知道她去了河边。
沈霄扫了他一眼,他便挨得近了些,两个人并排走着,氛围却淡淡的有些暧昧。
薛还臻看着她湿漉漉的长发,有几缕贴在了脸颊上,顺着那柔美的下颚往下滴着水珠。
正好落在她的前襟丰满处,然后隐没。
她现在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他看得喉头一紧,又飞快移开了视线。
沈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既然薛还臻能随意走动,这也说明自己和他算凌月堡的客人吧?
还是说她们就是觉得这两个人不会逃,因为看起来比较弱?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草丛里有萤火虫,青黄色的羸弱的光。
薛还臻忽然蹲下在草丛中寻找着,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沈霄也停下脚步,看着他想干什么。
他捧着一丛光点,小心翼翼地放到她面前,期待着开口问,声音微颤。
“沈大夫喜欢吗?”
沈霄看着他,似是有些不解地开口说道。
“喜不喜欢,又如何?”
“若是捉住放入织袋里,一夜过后它们便会死。”
“你还是放了它们吧。”
薛还臻略带失落地“哦”了一声,然后把萤火虫放回了草丛里。
沈霄想了想自己当前能拿来求薛还臻帮她去买药和钵盂的筹码,她既然手里有如利刃般的权力,倒是可以许他一个愿望。
只是不知道他信不信自己。
“薛公子。”沈霄停住了,认真地看向他。
“嗯?”薛还臻没想到她会主动开口跟他说话,一时心里酸酸的,方才在餐桌上那些话,他真的以为她生了他的气。
沈霄慢条斯理地开口道。
“只有我见过你真正的样子,所以如果我不告诉衙门,你就不会被卷入段郡守的案子。”
“以及,如果你杀段郡守是有原因——”
沈霄觉得撒谎也不太好但是还是别告诉他了,她只能轻咳一声。
“我跟三皇女有几分交情,我可以劝说她让司寇翻案。这样你能得一个轻判。”
晚风吹拂着,自己的心像盏烛火一样明明灭灭。
薛还臻忽地开口打断了她,声音艰涩。
“我不止杀了段郡守。”
“我还杀了谷连年,漕帮帮主洛枝,还有——”
“我还会杀更多人……”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沈大夫应该想好是把我交给官兵还是……真的要帮我。”
自从母父都离世后,这些年只有师傅白楠是一直陪着自己在山庄里,剑术师傅池茗来了又走。他就像一条一直待在阴暗闭塞的巢穴里的蛇,不停地策划着一场场“捕猎”,或许下一次的行动就会让他直接死于非命。
即使不是死于报仇途中,他也想着报完仇就离开这毫无眷恋的人世,这世上除了白楠并没有人真的在乎他的生死,而自己也自私地希望自己能死在白楠前头。
被留下来的那个人才是最残忍最孤寂的,像是身处一个逃不出的冰窖,尖叫哭喊也无人来救。
他也惊讶于自己对沈大夫的坦白,大概在心灵深处,沈大夫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此时天上已挂上了一轮明月,清浅的淡色光华撒在薛还臻脸上,他似乎鼓起了很大勇气,眼角的泪已顺着脸颊滑落,留出一道道清晰的水痕。
沈霄从怀里掏出帕子,递给了他。
薛还臻又被她的这一举动搞得晕乎乎的,像是酒还没醒做的一个梦。
沈霄心软了,她总是很容易心软,曾经为了救一个即将死在难产之际的孕夫,她求过妙善赐她杨枝甘露。
然后妙善把她福池里浅浅的水全部化成了一滴甘露,交到她手里。
那孕夫喝下,自然起死回生,孩子诞生之后哭叫声几乎能震破耳朵。
皆大欢喜,包括她。
只是她又要从头开始攒福气。
“其实——”她正欲开口,前面忽然来了几个高大健壮的女人,举着火把,穿着黑衣。
为首的在自己和薛还臻的脸上扫了一眼,嗤笑道。
“还以为你们逃了呢,现在倒是不用费功夫去追了……”
她看了这伙人一眼。
火把的红光映照之下,这些人脸上的神情,有种天真而不羁的恶。
煞气也有,但是淡淡的。
薛还臻看了一眼顿住的沈霄,他此时真想拔剑出鞘,拼尽全力让这些女人都人头落地,然后再带沈大夫离开这个鬼地方。
薛还臻眼中的杀意如此清晰,沈霄只能看着他微笑以示安抚,接着很顺从地跟着那群人走了。
薛还臻也只能提起脚步跟上,心里是满满的困惑,带着些许抽痛。
沈大夫心里在想什么呢?他也想问,他也想知道,只是可能沈大夫并不想告诉他。
他对沈大夫一无所知。
到了凌月堡门口,沈霄看见了一个穿着红衣身材颀长的女人一脸不耐烦地站在那里,她的眉目十分凌厉,颧骨生得略高,唇也薄薄的。
许是夜晚,举着火把,视物也不清晰。
秉落芳看见薛还臻的时候有种被雷劈过的震惊。
不过这神情只在她脸上出现过一瞬,很快又消失了。
沈霄猜这个人是二当家或者大当家。
她想起了今天上午那个三当家,那个女人就不认识薛还臻的样子。
看来这凌月堡成了个真山寨,她们并不排外,一直有形形色色的人加入,即使原来这部分人曾经是真的官兵。
卢莫见他们两个回来了,又十分鄙夷地,拿着腔调告诫她们。
“走什么走!真要逃了,抓回来是要拿铁链子锁起来的!”
“别闹到那样的境地知道吗!”
“我们以礼相待,和和气气的也就罢了!”
沈霄倒是不惧,她就站在那里,一直饶有兴趣地看着卢莫,看着她唾沫星子乱溅。
直到卢莫终于被她看得浑身不舒服,大声嚷道。
“你看什么看!就算被崔军师看中,你也就是个玩物,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她唇角仍挂着笑意。
“我是个大夫,你说我看你这么久是为什么?”
“为……为什么?”卢莫五官都挤在了一块,瞪着沈霄。
她不言语,装作有些惋惜地叹了一声,然后就进了凌月堡。
有人领着她们去了一间卧房,那卧房小小的,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相隔不过七尺,除了被子和褥子其他一切都是旧的,感觉是新收拾出来的房间,空气中还有淡淡的霉味儿和灰味儿。
沈霄觉得有些好笑,自己也算软饭硬吃了。
薛还臻看着眼前的床,许是想到了什么,整个人开始手心冒汗,双颊泛红。
“要么我睡桌上?”沈霄看着那床,有些小了,两个人睡难免会挨到一起,她是不在乎这个,但是她不知道薛还臻介意还是不介意。
“桌上……怎么睡啊?”他有些局措,也有些隐秘的期待,嘴角泛起笑意,然后乖乖躺在了床的里侧。
沈霄瞥了他一眼,确认这人没有吃错药,今天她搜他身的时候跟要了他的命一样,怎么现在就完全不抵抗了。
不过她也确实累了,她往床上一躺,略微侧躺朝着外沿,尽量挨不着他,然后很快睡着了。
薛还臻睡不着,他忍不住地开始胡思乱想,总觉得下一刻好像沈霄就会转过身来,然后凑近自己,眸子扑闪扑闪的,认真地说。
等下让我检查一下你身上有没有什么疾病吧……
薛还臻忍不住地紧张到脚趾蜷缩起来,泪光闪闪,他紧张地吸了吸鼻子,感觉左胸口好像有某处又在隐隐作痛。
终于,他不知道期待了多久,身侧的人传来的平稳呼吸才让他意识到,沈大夫真的睡着了,也对自己的身子没什么想法。
他像泄了气的皮球,脑中一时清明不已。
他也终于想起。
左胸口的地方,印着他的朱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