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代》半日喵

1、第 1 章

　　语典是在一个下雨天回到父母家的。
　　这天很冷，苍青的天空迷漫着微凉的雨丝，给林梢草尖镀上一层反光的润泽。然而天气并不妨碍行程，无定导轨像包裹猎物的蛛丝，缠绕到这颗星球的每个角落，更有密密麻麻的航线伸向太空和各个行星基地对接。即使有恒星风暴，也不会阻挡任何一个列次。
　　然而语典很忙，他很久没有回家了。
　　这一次，他的母亲和他进行了星际通讯，说想让他回家看看，在外面工作了好几年，他没有回来过。
　　通讯中，母亲像往常一样，平静而又充满希冀的，小心翼翼地说故乡的木槿花儿开了，满枝都是，紫艳艳的。语典记得上一次是说红桔熟了，上上一次是说叔叔来了，他都没有回去，但是这次他要回去。
　　因为语典交了女朋友，总该给父母看看。
　　语典敲了敲米黄色的门，“爸！妈？”，无人应答。
　　语典用力拍打木门，按了门铃，清越的铃声穿透厚实的木质，甚至能听清楚每个音节。过了一会儿，仍是没有动静。
　　门外一棵木槿花果然开的正艳，微风吹过来，花瓣像顺水的小船儿悠悠转转，擦着他的手落了。
　　站在他身后的季长云迟疑道：“要不等会儿再来？”
　　语典不容置疑的说：“等着。”
　　语典话音刚落，面前的木门被从里面拉开，留住一丝长隙。
　　语典的语气很沉稳，他说：“妈妈，是我。”
　　木门彻底打开了，掀起的气流拂动了那个女人鬓角的发丝，划细过眼角微的纹路。女人微微仰起头，正正看着她年轻的儿子。
　　语典注意到，他的母亲在打开门时，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一种空白一样的僵硬。
　　他有些不自在，莫名其妙地又喊道：“妈妈。”
　　女人好似才反应过来，急忙让开了路，欣喜道：“典典快进来，外面冷。”
　　语典侧身走过去，女人的视线越过语典的肩，看到他身后的季长云。
　　她怔忡了一下，随即高兴地把人迎进来，接过季长云的挎包，殷勤地小步跑进客厅倒好两杯茶，一边像是自言自语，“长云吧，典典跟我提过你，哎呀，真的是很年轻啊。——长云、典典，快坐。”
　　语典坐到他妈妈的旁边，自然的靠着沙发窝了进去，舒服地叹口气。
　　语典伸长胳膊，把一杯茶端给母亲，另一杯推给季长云。语典妈妈立刻又推了回去，她站起身提着陶壶倒了一杯。
　　蒸腾的水汽氤氲，语典看不清他妈妈的脸。
　　倒有些令人啼笑是非，他在家上学时，想喝水，妈妈总是随手一指——自己倒。
　　语典起初不明白她为什么指向柜子、矮案、沙发…，后来他想她可能是想指茶壶，不过是没看，指错了。语典还是第一次喝到妈妈倒的茶。
　　语典妈妈这天看起来很高兴。但语典感到很奇怪，他妈妈一直不停的忙活着什么，却没有坐下来，好好和她长久不见的儿子说说话，连稍微亲近一下都没有。
　　季长云百无聊赖，她倒想同语典妈妈聊聊，不过一直没有机会。
　　语典爸爸一直在附近的研究所上班，语典想去接他回来。因为语典想在第二天返回A03行星基地，既然回来了，父子两个总要见见面。
　　“妈妈，我们去把爸爸接回来吧。”语典对正在厨房做饭的母亲说道，因为他记不得父亲工作的地方。
　　“现在吗？你爸爸晚上就回来了，接他干什么？”
　　语典温文一笑，“不过是半天不上班，不碍事的。我就是想早点见爸。”
　　“不行！”语典妈妈的声音近乎尖厉。
　　语典怔了怔，季长云也一副诧异的样子。语典斟酌语气，柔和道：“为什么，妈妈？”
　　“哎，其实也没什么，你爸那个脾性，不喜欢在工作时打搅他———你们父子俩都一个样儿！你多长时间才回来这一次？”语典妈妈来自然而然的转了话题，语典无话可说了，倒也不好意思再提这事。
　　中午，语典妈妈张罗了一大桌子菜，她乐呵呵地不断为季长云夹菜。
　　“吃呀？长云，我特意给你煲的汤，——这两天天寒。”语典妈妈满满当当舀碗奶白的鱼汤递给季长云。
　　季长云不好推却，她不自然地扯出一抹微笑，捏了羹匙，在唇边轻抿一口，不知道是喝了还是没喝。
　　语典妈妈却也是一口东西都不吃,只不住地夹菜或是翻看手机。
　　桌上只有语典有一口没一口地咽着米饭，似乎味同嚼蜡。尴尬的气氛不知不觉笼罩了整个餐桌。
　　语典妈妈忽然问：“典典，妈妈做的，不好吃吗？”
　　语典暗暗想，好吃才不对啊。
　　语典不动声色地瞅了他妈妈一眼，突兀的问：“妈妈你怎么不吃？”
　　“我？我在厨房吃了一些，不饿。”
　　“那....”
　　“喂?你是?”语典妈妈忽然接了电话,她把手机靠在耳边,另一手拉开椅子，走去了卧室。季长云双眼盯着语典妈妈的背影直到门口，她靠在椅子上，颇玩味地笑了，“你妈妈好奇怪啊，会不会给你这不孝子下毒了？我可得注意点儿，别让我也沾你光。”
　　语典默然，半晌道：“你也好不到哪去。”
　　季长云“嘁”了一声。
　　语典扯着嗓子朝门喊：“妈妈！讲完了吗？进来吃饭了！”
　　“好了！典典，今晚你爸爸不回来了，……他今天有急事要处理。——典典你什么时候回去啊？”，语典妈妈踏着轻快的步子走出卧室，一边说道。
　　语典默不作声，一个猜测渐渐地在心里成形……
　　无聊且沉闷的下午，在语典执拗地要求下，语典妈妈愿意和他们两个出门去玩，季长云说她在附近看到一个大型的全拟情境乐园，这在尚在开发的行星基地里是没有的。

　　无定导轨上的玻璃轨车飞驰，与同样迅疾的其它轨车擦肩而过。
　　人类社会发展至星际文明，终究造就了的，是高度的理性和有序，包括这套极为安全有效的轨车系统。在人类母星和数个行星基地的范围里，不曾发生过一次事故。
　　全拟情境乐园高高的塔楼已经隐约可见，语典妈妈虽然用纱巾围住了半张脸，但仍旧可以看出她快活的神情。而在他身后的语典唇角勾起一抹笑。
　　与此同时，右面另一辆轨车正悄无声息地逼近。
　　语典慢条斯理地从提包里拿出了一个更小的包，他没有让季长云和语典妈妈看到。
　　“三、二、一”，语典默数。他忽然打开了玻璃轨车的门。
　　强大的气压差让离门最近的语典卷出了轨车，微型的喷气机瞬间止住了他下落的趋势。语典甚至很平衡的站在空中。就这么无悲无喜地，看着不远处，他刚刚所在的轨车直直地撞上了另一辆轨车。
　　语典敢保证，他出来的瞬间，轨车就几乎要相撞了，根本不会有任何机会让另两个在轨车里的人出来。
　　电流滋啦作响，在漫射的玻璃碎片中穿行折射，发出耀眼的蓝紫色的光。
　　语典准备离开了。他轻声呢喃：“毁掉了吧。”
　　然而一片蓝光中间忽然闪烁了一下，紧接着一个黑色的身影冲了出来。
　　“咳咳一！”季长云装模作样的咳了两声，她身上微小的电花还在闪烁。她厉声问道：“你是想连我也一块杀了吗？！”
　　语典微微侧目，“我知道你死不了。”
　　“你简直是个人渣！”
　　“我要是人渣，那就谢天谢地了。”
　　季长云身上的喷气机似乎受到了损害，鲜红的指示灯一闪一灭。她只好暂且放下这个问题道：“下去吧。”
　　语典点点头，正跃向后却忽然停住了，随即调整方向投身进那片蓝光里。他拎了一个身影出来。季长云的眼神霎时变成诧异。
　　语典和季长云回到了他的家里。
　　语典接好了最后一根柔韧的金属丝——躺在地上的女人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双眼已无上午时的神采。
　　季长云问：“为什么毁了她？”
　　“她发现了我了，今天中午。”
　　“你为什么又把她恢复了？”季长云又问。
　　“没，清了存储。——语典居然一直都不知道。那女人都死了好几年了。手段不错，瞒的真好。她对语典好像很重要，语典知道后，大概会很难过吧。”，语典察觉到季长云看向他，接着说了下去，“对，我不会告诉他。”
　　季长云犹豫着，半晌道：“你想要成为真正的语典吗？”
　　“我不知道。”他干脆地说。“也许我会……也有可能，守护他。”
　　语典打开门，靠在门边框上背对着季长云。
　　“不论如何，我会排除他所有妨碍，包括那些总是疑惑的愚者。”语典随手从口袋中取出一个控制器，毫不犹豫地按下。
　　一声极轻微的爆破声响起，身后的人应声而倒。他看着李长云脸上不可置信的惊恐和疑惑，解释一般地自言自语：“因为我是最新的一代。”
　　微风拂过.一片秾丽的木槿花瓣悠悠地飘过，刚好落在了语典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