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野》狐言先生

58、台风天

　　下午三点是气象部门预测台风“蔷薇”的登陆时间。

　　此刻外面的风力完全不符合钟玉想像中的台风。

　　咖啡馆老板说，这里是台风眼，趁风眼还没过去赶紧打烊回家，不然一会儿真的台风来，想走就走不了了。

　　台风眼的气压偏低，风速也小，多为微风或静风。

　　不过台风眼持续时间并不会太长，约莫也就一两个小时。风眼过后会就会被狂乱暴风取代。

　　彼时店里的人都收拾东西走人了，钟玉也只能把还没看完的书装回包里，起身离开。

　　在室内看着风不算大，但一来到室外，呼面而来的风强劲得快要就人给吹走了。

　　放眼看去，路边栽植的树木疯狂摇晃，仿佛随时就要被风折断，及人高的芦苇受风力压成一片平地。

　　路面全是吹落的树叶和树枝，天空飘着各种叶子和垃圾。台风从海平面向陆地席卷而来，一片狼藉。

　　看来是她小看这场台风。

　　雨下得不大，但如果不撑伞没一会儿就会全身湿透。然而不少路人撑着伞没走几步就被风得只剩伞骨。

　　钟玉的伞是那种小巧的女式雨伞，伞骨很细，不用撑开钟玉就能想像它在风中被折断的样子。

　　虽说是伞骨很细，但总不能冒着雨回去吧。

　　钟玉管不了那么多，一闭眼，撑开伞就跑。

　　还没迈开步子，钟玉就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手硬拽着她的伞。

　　她没抓紧伞柄，雨伞被阵风刮走，自己也被吹得重心不稳，直接被吹倒在地。

　　落地一刹，她拿手撑地，手掌擦出一片血痕，膝盖也磕破了皮。她吃痛地皱眉，艰难地想要站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半截被吹断的树枝猝然刮到钟玉面前，如果不是钟玉扭过头去别开脸，那截树枝上的枝干就戳进钟玉眼睛里去了。

　　堪堪躲开了飞矢而来的树枝，钟玉惊魂未定，大口喘着气。

　　她明显感觉这风越来越大了，天色也越来越暗了。呼啸的风声不绝于耳，暗沉的天色像极了入夜前奏。

　　现在整座海城就像是一个巨大漩涡，只要误入漩涡随时都可能被卷进去。

　　台风“蔷薇”彻底登陆了！

　　鼓荡的风声中，钟玉好像听到有人喊她。

　　起初她以为是听错了，但呼唤她的声音越来越近，好像就是有个人在她身后叫她。

　　钟玉回头看去，凌乱街道，树叶飞舞，徐秦的高大的身影朝自己走来。

　　男人魁梧挺拨的身姿在台风面前像一座沉稳有力小山，岿然不动。

　　钟玉觉得自己是看错了。

　　现在的徐秦不应该在南松吗，怎么会突然出场在台风肆虐的海城。

　　当徐秦手掌握住自己手腕时，钟玉才确实这一切都是真的。

　　徐秦扶着钟玉起身，焦急道：“你受伤了！”

　　钟玉兀自茫然，眼睛盯着徐秦：“你怎么在这儿？”

　　她的话音还没消散，就听徐秦在自己耳边大喊一声：“小心！“

　　钟玉一怔，只见路面施工围起的铁皮被吹得东倒西歪，其中一小片铁皮顺着风口直直朝钟玉这边砸来。

　　钟玉瞳孔一缩，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说时迟那时快，徐秦已经拽住了钟玉，猛一用力将钟玉往自己身后扯去。

　　彼时的钟玉像个被操纵的扯线木偶，被这样一扯，毫无重心地扯拽到一边，随即那块铁皮从钟玉眼前飞过去，直接砸到他们身后巨大的广告牌上。

　　大风中，广告牌本就脆弱，被铁皮这样一砸，加剧了吹翻的进程。

　　徐秦抬头看见身后巨大的广告牌轰然随风倾倒，径直砸落。他暗叫大好，握住钟玉的手，迈步冲了出去。

　　钟玉不明所以，只能被徐秦生拖硬拽地带走，一直听到广告牌砸落地发出的巨响时，钟玉才木然地回头。

　　刚才他们所处的位置正是广告牌掉落的位置，还好徐秦拉走了自己，不然后果就是被这面巨大的广告牌压倒。

　　“还好跑得快！”徐秦扯扯唇角，目光落在钟玉脸上。

　　钟玉胡乱抹了把脸，擦去脸上的雨水，又问：“你怎么来了？”

　　“我要不来你怎么办？等着被风吹走？还是被广告牌砸？”

　　“……”

　　“走，别在这儿逗留那么久！”徐秦不欲废话，他只想赶紧带着钟玉离开这里。

　　现在这种情况只有待在室内才是最安全的。

　　钟玉抿着双唇，想到了去年高考完，南松暴雨，城市内涝，她困在浸水的车子里，是徐秦的出现救了她。

　　当时徐秦也说过这样的话，如果他不来，她可怎么办。

　　是呀，没有徐秦，钟玉可怎么办呀！

　　…………

　　酒店的房间里，暖黄的灯光烘托着房间的氛围温暖如春。

　　钟玉洗完澡出来，裹着了白色的浴袍，微侧着头用毛巾擦头发。

　　隔着玻璃，风声的怒号变得尖锐刺耳。徐秦正面朝落地窗，看着窗处台风天的海滩。

　　瘦高的棕榈摇曳不止，沙滩上掉落大片大片的棕榈叶，海平面的浪花冲上沙滩，拍在礁石上，扑出十几米高的浪花。

　　钟玉走到床边坐下，无心去看外面的狂风巨浪，目光停落在徐秦的背影。

　　徐秦听到细碎的脚步声，回过身来，视线落在钟玉的膝盖上。

　　她的膝盖在擦伤了，红了一片，皮也破了，刚才洗澡时水流淌过伤口时痛得她冷汗涔涔。

　　徐秦从酒店里的柜子里找到了急救箱，冲钟玉招了招手：“过来。”

　　钟玉听话地走过去。

　　“坐下。”徐秦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干净的棉棒和伤口消毒液。

　　钟玉依言坐下。

　　徐秦动作轻柔地将钟玉的小腿拿起来，搭在自己的壮实的大腿上，随后拿棉棒去蘸取消毒液来为伤口消毒。

　　“忍着点！”

　　徐秦的话音刚落，就听到钟玉痛得用力吸气的声音。

　　徐秦停下来，抬头看钟玉：“很痛？”

　　钟玉嘴角微微抽搐：“明知故问。”

　　只见徐秦坏笑了一下，然后说：“痛也得忍！”

　　徐秦又开始倒消毒液了，浸透消毒液的棉棒冰冰凉凉地触碰到伤口，剧痛感麻痹了全身神经。

　　钟玉吃痛的瞬间，按在徐秦肩膀上的手掌下意识用力收紧。指盖用力而发白，指甲甲几乎要嵌入徐秦肩膀的皮肉里。

　　徐秦微蹙了蹙眉，脸上便再无一丝动静。

　　消完式，徐秦给伤口涂了药，然后用绷布缠了几道最后绑好。

　　钟玉松开了手，脸色有些白。

　　徐秦收拾好东西，扯开衣领扭过头去看自己肩膀上的抓痕。

　　钟玉顿时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徐秦勾唇：“你就算是故意的我也不能拿你怎样。”

　　这种不痛不痒的伤徐秦压根没在意

　　钟玉惭愧地低着头，隔了一会儿，钟玉忽而抬头问：“你不是说没时间吗，怎么来了海城？是因为工作？”

　　“因为你！”徐秦转过眼神，目光炯炯。

　　钟玉不相信，眸光微动：“你不是要陪别的女生吗？”

　　“嗯？”徐秦瞳孔轻微一颤，眉心不自觉皱起。

　　钟玉控制住情绪，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不悲不喜：“我都听到，那天我和你打电话，我听到你旁边有女生的声音，听你们说话你们关系挺好的。”

　　她的话刚说完就听到徐秦忍不住笑出来的声音。

　　“你笑什么？”钟玉蹙眉瘪嘴，心有不悦。

　　徐秦那缱绻深情的眼睛定定地望着钟玉，眼神里的温和像春日黎明，仿佛瞳孔里闪烁着温润透亮的曙光。

　　他低声轻道：“生气了？”

　　眼前男人让钟玉心神荡漾，她慌神地偏过头去：“没有，我生什么气。”

　　徐秦嘴唇上扬的弧度更深了。

　　他发现钟玉口是心非的样子很可爱。

　　“我觉得我有必要解释一下。”徐秦沉下心来说，眼神带着浅笑。

　　钟玉没出声，显然是想听他的解释又不好意思说出自己真实意图。

　　“我那天确实和别的女生出去，但我和她没有关系，她是莉莎的闺蜜，我找她纯粹是为了让她帮我个忙。”

　　钟玉眼睫掀起，不由问道：“帮什么？”

　　“帮我挑这个！”

　　只见徐秦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丝绒小盒子，向着钟玉打开，里面是一条精致小巧的蝴蝶项链。

　　项链是双链设计，中间坠着一只做工精细，熠熠发光的银色蝴蝶，小众的高级狠狠地拿捏住。

　　钟玉一眼就被吸引，竟有些想戴上去试试。

　　徐秦像是看穿了钟玉的心思，取下项链：“来，我帮你戴上。”

　　钟玉滞了滞，神情有些犹豫。

　　她故作拧巴的样子被徐秦看在眼里：“不要？”

　　“……”

　　“那我送别人了。”

　　“谁说我不要。”钟玉脱口而出这话，有种宣示主权的语调。

　　徐秦哼笑着，目光流转在她身上。

　　”帮我戴上。”钟玉傲娇地扬着头。

　　”来。”

　　徐秦向她靠近，她将头发全部捋到一侧，徐秦小心地将项链贴在她的锁骨位置，双手在脖颈后的末端扣上扣子。

　　这条蝴蝶项链小小一条，正好到锁骨位置，显得温柔又气质，不落俗气。

　　钟玉抚摸着脖颈间冰凉凉的饰品，嘴角不自觉上扬。

　　“为什么突然送我礼物？”钟玉回头笑盈盈地看向徐秦。

　　徐秦摊手：“送礼物给自己认为重要的人，这也需要理由？”

　　“……那你是为了当面送我礼物才来的海城？”钟玉又问。

　　徐秦：“当面送礼物给你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哦？那另一个是什么原因？”

　　“陪你过节呀，我说的，你回不了南松，那我就来海城，所正，你想见我，我总是要来的。”

　　听到这里，钟玉明白了。

　　徐秦并不是工作太忙，他是故意那样说，让钟玉以为他来不了，然后再突然出现给她惊喜。

　　事实上，徐秦的出现确确实实惊喜到钟玉了。

　　只不过这个惊喜诞生于这样的台风天里。

　　窗外风声咆哮，室内少女情愫疯长。

　　夏天的海城经常刮台风，本地人对此见怪不怪，台风过境后，又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夏末的晴好日子。

　　……

　　这场台风持续的时间不过两三天，三天之后，海城上空的乌云一扫而过，晴空万里。

　　徐秦陪着钟玉在海城度过了一整个国庆假期。

　　钟玉带着徐秦去把海城能逛的景点去逛了一遍。

　　她平时在学校她很少出来，主要是没人陪，现在徐秦来了，她计划把自己想要去的地方，想要做的都和徐秦一起完成。

　　国庆小长假期，海城的人流量比平常多了很多，大多数都是来旅游的，来自全国各地。

　　在海边露营这个项目是最多人的，钟玉和徐秦也在海边的沙滩上定了一个露营帐篷。

　　那天晚上，钟玉早早就将帐篷布置好，挂满星星串灯，打造出满满的氛围感。

　　徐秦刚从不远外的超市买了一大袋零食回来，他知道钟玉晚上肯定会肚子饿的，有备无患。

　　“哥，你看，好不好看！”一见徐秦回来钟玉就向徐秦展示自己的成果。

　　徐秦看了两眼，笑说：“整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干嘛。”

　　钟玉拿抱枕砸向他：“什么叫花里胡哨，这叫氛围感。”

　　“好好好，氛围感氛围感。”徐秦举手投降。

　　钟玉从帐篷里爬出来，看向天空中淡粉色的晚霞，只觉淡色的晚霞与深蓝的海水，色彩浓烈地相撞，好看极了。

　　彼时，徐秦面朝着大海站在不远处抽着烟。

　　他穿着满满热带夏威夷度假风的花衬衫和短裤，夕阳笼在他身子，柔和了他凌厉硬朗的轮廓。

　　黄昏的海风仍然带着沉闷燥热的气息，吹得钟玉脸颊绯红，心脏怦怦直跳，却吹不散她的凝眸观望的视线。

　　一根烟的时间，钟玉定定地看了他一根烟的时间。

　　他无数次在她面前抽烟，可没有一次是像现在这样迷人的。

　　“你看什么呢？”徐秦回过头来。

　　钟玉慌忙挪开目光，故作自然地说：“我在日落呀。”

　　徐秦顺着钟玉的目光看向海平面上那一轮融金般的日落，余晖刺目，他不由眯起眼睛。

　　钟玉凑到徐秦的身边，抱住他的手臂：“明天我们一起看日出吧！”

　　徐秦低垂下眸光：“你想看？”

　　“我和想你一起看。”

　　徐秦笑笑，语调极其宠溺：“听你的。”

　　钟玉嗯嗯两声，满心沉浸在徐秦温柔的笑意里。

　　入夜后，徐秦和钟玉去了海滩边的大排档吃饭。

　　海边的饭店摊档大多数是海鲜为主，钟玉不太爱吃海鲜，所以点菜时徐秦犹豫了一会儿。

　　来点单的老板以为徐秦是选择困难，于是热情地推荐：“小伙子，生虴好吃，男人嘛，多吃生虴对身体好！”

　　钟玉不知所以：“生虴还对身体？它补哪里？”

　　老板噎了噎，一脸“这姑娘真傻假傻”的表情。

　　徐秦说：“我不用吃生虴身体也超样好。”

　　钟玉：“……”

　　点完菜后，钟玉仍然不死心，偷偷去百度查生虴的作用，

　　查完后，钟玉小脸一红。

　　“怎么了？”徐秦察觉到钟玉不太对劲儿。

　　钟玉低头喝水：“没事，没事。”

　　吃饭时，钟玉把生虴全部推到徐秦面前：“哥，你多吃。”

　　看着面前那盘生虴，徐秦不禁目光阴郁地盯着钟玉。

　　钟玉笑得无邪：“吃呀，快吃呀！”

　　徐秦身子前倾，带着压迫感逼近钟玉：“你知道你在干嘛吗？”

　　男人声线低沉喑哑，性感得让人耳红脸热，心脏狂乱。

　　“我……我就是想让你吃点好的。”

　　”哼！”徐秦哼笑，靠坐回去，神情慵懒地凝着钟玉，“你还是自己吃点好的吧，不用费心我？”

　　“……”钟玉碰一鼻子灰，不敢再多废话，低头默默吃饭。

　　徐秦盯着钟玉忍不住笑出声，微不可闻地说：“小丫头一肚子坏心思！”

　　吃完饭后，钟玉和徐秦一起在海边吹风散步，玩到晚上十点多才回帐篷休息。

　　次日的凌晨五点，钟玉和徐秦被调好的闹钟叫醒。

　　凌晨的海格外的幽蓝，扑面而来的风都是凉浸浸的。

　　他们都脱掉鞋子，光着脚踩在沙滩上，在海边嬉戏，最后并肩并坐在沙滩上，看着太阳从东边沉寂的天空破晓而出。

　　黎明照在他们脸上时，他们都不自觉偏过头看着对方，相视而笑。

　　从海滩回来，钟玉和徐秦是坐的公交。

　　海城有几趟公交是沿海岸线行驶的，车窗外是碧蓝无边的大海，日光照在海面上，波光粼粼，随着海浪的起伏，光也一闪一闪，亮如星河。

　　钟玉和徐秦上了那辆公交是海城520线路的公交

　　起初钟玉只觉得这是一辆极其寻常的公交，但上了车后才发现这辆公交的起点是妇幼院，然后途经学校，民证局，终点是海城殡仪馆。

　　这趟叫520路的公交像极一个人的一生。

　　念及此处，钟玉的目光不由看向坐在身旁的徐秦。

　　徐秦闭着眼睛在小憩，阳光从车窗照进来落在他的身上，朦胧而美好。

　　钟玉瞧着他沉静的侧脸，不自觉笑了。

　　她忽然不想到站下车了。

　　她想和徐秦一起，坐在这趟520线路的公交上，一直走下去，直到终点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