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月亮》四四得四

1、第 1 章

　　我是一只猫，我叫月亮。我的主人是一个愚蠢的人类，一个叫星星的人类。事实上我的主人没有那么愚蠢，但是她属于愚蠢的人类。
　　星星很喜欢月亮，我在到家的第一天就知道了。之所以从宠物店抱来我也是因为我腰上有一圈白毛，看起来像个弯弯的月亮。星星第一次见我就捂着嘴小声尖叫，我甩了甩尾巴没理她，过了一会，她就花了比其他小猫咪要高的价格把我带走了。
　　我一开始不知道自己叫月亮，因为宠物店的人类只会叫我布偶，或者来来往往箱子外面的人会叫我咪咪。到家的那天晚上星星抱着我坐在阳台上，她的手很凉，摸在我背上轻轻的。她指着天上的一轮白白的东西教我：“这是月亮，”然后指着我笑“你也是月亮。”我没搭理她，只是转头自顾自舔毛。
　　星星很爱我，但我不爱星星。任性的对待被爱是猫咪的专属福利，因为人人都爱我，所以我被默许了谁都不爱。星星会给我买好多好吃的猫粮，买营养膏，买这种那种小药片还要哄着我吃。我有时候并不是不想吃，只是觉得她跑着揪我的样子很好玩，所以我总装成不喜欢吃药的样子，然后满世界跑，等着她抓住我，气得不行又忍住脾气点点我的鼻子，轻轻骂我：“太淘气了你，下次不喜欢你了。”但是说了这么多次，下次她依旧爱我。
　　星星把我带回家没几天之后喜欢上了一个人，只是喜欢，远没有像爱我一样爱。她把那个人带回家玩，我听见她叫她学姐，我看那个“学姐”，远没有星星好看，我蹲在猫爬架上面甩了甩尾巴，“学姐”就看过来，垂下眼睛有种爱人的错觉，笑着说：“你家养的布偶好贵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明明就是胖，她太能吃了我管不住她……”我跳下架子钻进星星怀里，感受到她过热的体温，我没和她说，她那天没注意揪下了我好多毛毛 。
　　那天之后星星看月亮的时间就更长了，她好像一株植物扎根在阳台，需要照好多月光才能勉力开花。她总是抱着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说什么呢，说那个“学姐”今天又在转角处出现，又对她笑，眼神接触了几个回合，谈话抠出的细碎语句。她说学姐好像月亮，在天上，温温柔柔，冰冰凉凉。我听困了，窝在星星怀里睡着，梦里觉得自己睡在云里。
　　星星不会烧饭，这算她为数不多的不完美之一。我总觉得人类很蠢，因为她们总是不知道最简便的方法，像猫就很好，如果有挑选的余地，就吃最好的，如果没有，我们什么都能吃下去。但是星星不懂这点，她开始研究菜谱，研究怎么把菜切成月亮的形状。她在烧饭的时候好认真，都不和我玩，我也不敢打扰她，因为她手里拿着的尖尖的东西，一不小心就会划伤自己。而星星又是一个很笨的女孩，所以我只能屏气凝神的端坐在她旁边，有时候我睡醒了，还看见她在哪里手忙脚乱的开火关火。那段时间我们厨房垃圾桶里会有很多东西，还有好几次出现了鱼，我去扒拉垃圾桶，冲星星喵喵喵质问她为什么不直接把鱼给我吃。星星只会心虚左瞟右瞟，然后零食越买越少。我就知道了，我的零食和垃圾桶里这些残缺品是挂钩的。
　　星星琢磨了很久还是没学会烧饭，不懂放弃是人类共通的缺点。但是星星依旧是可爱的人类，人类会觉得猫咪没办法分辨各式各样的人，其实猫咪是最聪明的物种。我们趴在窗子上，趴在猫爬架上，眯着眼睛打哈欠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看着他们爱人、被爱。人类不知道猫咪是爱在人间的监控者。
　　我不喜欢“学姐”，不喜欢星星抱着我说的关于她的每一句话，比起星星那些飘在空中不落地的期待，那些被雨打湿的喜欢，那些不知道怎么处理的无措，我更喜欢星星拿着逗猫棒叫我的名字。可能是我面对着她笑得眯在一起的眼睛太过冷漠，所以她不知道我是喜欢这样的。但是星星是一个蠢女孩，蠢到如果我不陪她，她就会一个人融化在夜晚里面，所以我只能安静的蜷缩在她怀里，呼噜呼噜打着瞌睡，睡着之前看见的最后一眼天空，月亮明晃晃挂在天上。
　　星星其实是很值得被爱的女孩子，在我眼里她是好看的女孩子。在遇见“学姐”之后裙摆又短了几线，平时她为了方便穿的体恤和中裤也不穿了，每天出门眼尾拉长了几个弧度，头发打成卷卷，嘴唇是鲜鲜亮亮的少女颜色。我看着她开始学着手机里面的人教的方法聊天，怎么把脖子低出最好看的弧度，笑起来的样子，眼睛看向的方位。在博人喜爱方面，每一个坠入爱河的人都是天才，用装好美好的子弹去狩猎。而星星在这方面天赋异禀。星星是天生的狩猎者。在学会拿枪之后就是绝对致命的存在。
　　我还记得那天是夏天，外面是将落不落的雨天，空气是压抑的，好像用力捏就会捏出细密的水珠。我听见星星的脚步在走廊，吧嗒吧嗒跳的开心，我从猫爬架上下来蹲在门口等她，她打开门，拿着一把灰色的伞，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她蹲下身要抱我，我闪开去闻伞，伞上不是我熟悉的星星的味道，而是另一个陌生的味道，我想了好久，对上那个来了我家摸着我头笑着的人，另一个月亮。星星那天很开心，虽然雨天她大多数时候都不开心，但是那个应该让她烦闷不已的下午，她哼着歌把家里打扫了一圈卫生，还给我做了一顿很好吃的饭。我却没有什么食欲，只是舔了舔自己的毛。在天看不见云彩的时候终于下了雨，瓢泼冲洗着街道和大厦，灯光照的玻璃上的雨滴闪闪发亮，我隔着窗扑着水滴玩。星星过来保住我在怀里，我挣脱想跳出去，忽然听见星星说：“月亮，我好像恋爱了。”
　　那天雨好大，我坐在窗边，看了好久的月亮。
　　恋爱是什么，我不清楚人类是怎么爱人的，猫咪的爱是蹭蹭对方的鼻子，给对方梳理毛毛。第二天开始家里就出现了很多和“学姐”有关系的东西，好多东西都带着她的味道，回家的脚步再也不是星星一个人的声音了。我本来以为星星会变得开心，因为她占有了她的爱，猫咪把自己的东西打上自己的印记会很开心，因为这代表它拥有了。星星拥有了她爱的东西依旧没有很开心，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爱会迷惑一个人的眼睛，让人变得看不清自己。
　　那天她们两个在家里喝酒，“学姐”变的好多，再不是我第一次见到的样子。那时候的她看起来像玻璃塑造的玩具，冰冰凉凉，看起来谁都爱着，实际谁都不爱。现在的她更像是一个“人”了，我感受到她说话时候被爱咽回去的词句，思考度量着反应和回复，眼神带着温度的爱意。但是星星反而勉强起来了，感觉失去的什么动力，爱好像在一瞬间就从她身上抽离了，她失去了什么坚信的东西，慌乱且敷衍的回复着。那天晚上星星喝了很多，为了逃避什么一样，“学姐”也喝了很多，到最后两个人都醉了，学姐靠在桌子上喃喃自语，掉落的词汇不过是爱啊喜欢什么的，但是星星就低着头，沉默着，一言不发。
　　“学姐”醉的不行，忽然抬头看星星，说：“真的喜欢我吗，星星。”星星没说话。“学姐”也没说话，过了一会我发现“学姐”睡着了，而星星看着窗外，眼睛像是在掉眼泪，我仔细看，才发现是月亮的光晃在她眼睛里，恍惚像流泪的样子。
　　那天晚上之后我再没见过那位学姐，而星星也再没提起过那个人，但是之后的很久她没看月亮。星星依旧很好，好到感觉生命里从没有出现过这个人一样，好像从来没有爱过月亮一样。后来过了一年，那一天有很大很亮的月亮，媒体说是三十年一遇的超级月亮。星星当时在工作，对着电脑敲敲打打，听到这个的时候手停了下来。那天晚上并没有看到月亮，因为云挡住了，我蹲在窗边看，星星路过我时候也看了一眼天，我知道她其实也是想看的。我过去蹭她的手，星星摸着我脑袋，看着被云遮住的天空沉默了一会，和我说；“咪咪，去年也有一天月亮很亮。”
　　“亮到我以为是什么路灯罩出的光。那天我恍惚觉得月亮是不是掉在地上了。”
　　“可是月亮怎么能掉在地上，掉在地上的月亮还是月亮吗。”
　　星星很用力看了一眼天空，轻轻说。
　　“从那天开始，我就开始恨月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