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梦蝶》夏尚萱

1、庄周梦蝶

　　一
　　我不能言语，所以我只能不停地写，在已经没有你的世界里凭空再捏造一个世界。
　　你不会看见，可我也不会停歇。所以我便这么一直一直地，编制那些美丽残缺的故事，抑或，仅仅是谎言。

　　二
　　我早已经忘记了我们第一次遇见时的情景，没办法因为毕竟时间会混淆记忆而那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可我们也知道，记忆会混淆时间，所以我也不能分辨到底已经过去了确切的多少年。
　　但是我却至少完完整整地记着某一个特定的瞬间，名叫蝶的小丫头一改往常的沉默，冲着我扬起小脸的样子。
　　全世界在她的笑容后面跌破了眼镜，我一时间也忘记了本来准备好要脱口而出的话。

　　庄的手在我的背后伸过来，环着我的肩。淡淡的烟味在周围弥漫，我听见用下巴点着我后脑的男人半是吃醋半是耍赖的声音。
　　他说你够了没，你的故事为什么永远都围绕着这个女孩子，这个蝶，她到底是谁。
　　我不回答，于是庄伸手抚过我长过腰的黑发，但是某一个揉乱少女柔顺短发的画面猛地在脑海里闪现，然后我狠狠地打了一个冷战。庄的动作僵住了。

　　三
　　“我要走了。”这一天终于到来，我收好了最后一点杂物以后兴奋地往大门走去，却不自觉又停在了周面前，外加敛尽身上所有的气焰。
　　男人不情不愿地从电脑前抬起头，我盯紧了那双没情绪的眼故作镇定地问：“我们是需要后会无期还是需要说再见？”
　　没回应，不眨眼，冷流僵住了时间。终于我伸手抢过他桌上的水杯，对着这张我爱过恨过的脸泼过去。
　　我转身，杯子在我的背后沿抛物线运动了两点三秒，啪嗒响成一地碎片。

　　“你醒了？”黑暗中我感觉梦在我的胸前抬起了头，脸颊边的碎发轻轻在我的右上臂滑过，却又慢慢枕了回去。
　　“人家好困。”我楼主那纤细的腰时只听见她的呓语，但时常发作的断断续续的梦境却困扰着我，我于是无意再睡。
　　梦的呼吸均匀香甜，对周围的一切丝毫没有察觉，我苦笑地继续扮演一个温顺的枕头，继续无眠。

　　蝶靠在后座上假寐，我在后照镜里看见她垂下的睫毛和撅起的嘴，像极小时候那种站起睁眼放平闭眼的洋娃娃，不禁哑然失笑。
　　洋娃娃蝶在我的轻笑声中眨了眨眼，伸手还是想来够我放在副驾驶位的笔记本，我抓住她的手板着脸故意说，都告诉你不许多手多脚了，怎么还不听话。
　　涨红了脸的蝶挣开了去，抱着抱枕嘟囔了一句“小气鬼”，真的靠着车窗就睡着了。
　　我又一次莞尔，不过我还是不打算满足这个小女孩的好奇心，我不想让她看见我写的故事。

　　四
　　到底是长发剪了变成短发，还是短发留长就变成长发，我在镜子前面思考改变一下形象，然而却无中生有给自己制造了一个接近“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
　　我想这深究没有意义，于是打算作罢，但是却忽然意识到梳妆台打开成“凹”邢的三个镜面重重叠叠让我辨不清左右的尽是我自己的身影。
　　一阵很奇怪的冷意又击中了我，几乎是与此同时地我便决定不剪短发。直到几个小时之后庄又习惯性地摆弄我的发丝称赞我做了正确的决定时，我依旧没有搞明白我对短发的那阵厌恶到底从何而来。

　　大概是在什么电视剧里看到过这种剧情，发型的问题应该一直都是困扰女人的重要问题吧？事实上我觉得自己的脸型应该也适合留长烫卷的嘛，结果当我一心一意讨论这个问题时该死的周只会哇哇大叫坚持说“你还是短头发好看。”
　　那好吧，其实我也已经认可了他的说法，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还非要把那几张戴了假发的照片拿出来“吓人”。而明明是姐妹们都叫好的样子，这个没品味的男人却只答了两个字。
　　“鬼啊。”
　　尽管很努力地告诉自己别在意，可我还是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下沉了几百个英里。

　　梦早早地不见了踪影，我在醒来的瞬间只依稀记得她吻过我脸颊又推开我说我的胡渣让她好痒，但是当时的细节是不是真的如此我也不确定。
　　所以我半闭着眼拖着脚步跑去洗漱，胡子刮到一半时听见了钥匙声。几分钟后有人故意拎着我最爱的早餐在我身后晃了两下，笑嘻嘻地回厨房去。
　　我一激灵便睡意全无，可原因并非那令人食欲大增的准腹中餐，而是梦的长发在镜子里闪过的弧让我猛然机器昨夜的梦境。
　　怎么是你，怎么一直是你，你是谁。

　　老实说谁都不希望自己的女朋友蛮不讲理胡搅蛮缠，但是蝶一直坚持说这些都是因我而起。好吧就算我的故事确实是写得扑朔迷离了点又怎么样，我真的不愿意每次都对着这小女孩解释来解释去。
　　第n次她红着眼睛绷着脸转身而去，但这一次我没有再挽留。我的耐性已经用完所以我只盯着她小巧的细跟鞋走出明显犹豫的步伐，然后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以后我面前的背影转过来。
　　“事实上我只是想要你别太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多陪陪我罢了，你懂么？”哭过以后蝶的鼻音更加明显，但我确实已经没有了先前有过的心疼。
　　我沉默。她松开了抓住我衣袖的手，无声离去。

　　五
　　美好的晴朗的天蓝得透明的周末，我在阳光的洗礼中心满意足地睁开了眼睛，开了手机却发现昨晚庄发过来的好多信息。
　　“明天陪我去香港吧。”“好不好。”“快答应我。”“怎么不回复？”“你没电了？关机了？”“你在哪里？没事吧？”“…你不会只是睡了吧？”“唉，晚安。”
　　我要承认这年头还肯发信息的男人确实是稀罕得可怜，而庄又实在是里头很可爱的一个。都二十好几的男人了，还会耍性子撒娇生气了唱反调，不得不说他真是可爱得紧。
　　但是在一群对他趋之若鹜的女孩子身后他偏偏看中了对他无动于衷对一切都安之若素的我。
　　“你很大牌”是他对我的其中一句评价，但是他却没看过事故的姿态和冷漠的表情后面和他本来年纪相似却伤痕累累的心。
　　只是我已经习惯不去看从前。

　　读者某些人的博客时我总会不自觉地陷入一样的被同调的情绪里面，当我拿了这个当作共同点向周解释我明白文字的巨大力量时她嘲笑我不过是个容易被影响的爱哭鬼。
　　也许吧，眼浅的我可以看着麦兜的故事也感动得掉泪，末了却只被某个耗掉我最多眼泪的人指责我“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很可怕”，我想很多时候我真的难以有更合适的语言。
　　然后我确实思考过一个问题，就是明明都可以用更恰当的措辞来表达的意思周怎么就那么喜欢卖弄他的确比我好很多的语文水平，用那些锋利的字眼指向我对他才会袒露的脆弱的心呢。
　　说我孩子气的是你，叫我小女孩的也是你，可永远狠心对我的，怎么也是你。

　　我在那女孩无助的啜泣声中醒过来，头痛欲裂。窗子外边是刚好亮了一半的月亮。也很安静。
　　我起身点了一支烟，触景生情地思索起和困扰梦中女孩的同样一个问题：没有占有，没有依赖的感情算是什么感情；存在时不被重视，离开时不被挽留，那我又算是什么人。
　　而最重要的，当你努力想陪在一个人身边，让她开心，却发现她宁可自己折腾根本不稀罕这快乐时，你又能怎么办。

　　六
　　像是做过一个长久的梦，我筋疲力尽地醒过来，却清晰地记着所有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的细节：生日那天莫名其妙的争吵和缺席了的人，明明是因为我出现却对着别人说“人家是来看你的嘛”笑容灿烂的人，站在通道口神游半天进不去的人，擦完眼泪继续唱歌的人，十字路口明明不危险却拉住我衣角的人，胃痛还叫嚣“不要你送”的人，装醉在车后座失声痛哭的人，硬要说我“知道我的心在哪里”的人，帮我整帽子骂我“几岁了”的人。
　　我若有所思但我继续沉默，msn上熟悉头像的签名档上挂着“若我离去，后会无期”的字眼，决绝如昔。
　　我确实只有沉默。

　　庄的手又在我的背后伸过来，环着我的肩。这一次的烟味明显重过了以前，而且我甚至闻到了酒精的气味，在空气里无言地灼烧。
　　我转过脸，曾经让他显得很性感的胡渣突然衬出了他微黑的眼圈。我叹了口气，因为他又开始问我，我写的是不是就是我的从前。
　　我笑了：“故事只是故事，但毕竟来源于生活，世界上虚虚实实的东西本来就多，无须再深究什么。
　　“要知道，情绪可以传染，感受可以仿造，最高明的述说者应该是以让人眼花缭乱为最终目的。”
　　而我最想说的其实是，你说你爱我，愿意为我舍下自己的一切，但是，不爱自己的人又怎么有资格爱别人呢？
　　何况你若给不了自己快乐，你凭什么说你能让我快乐。

　　七
　　我站在屋子中间用力地旋转，因为我最大的恐惧就是站在舞台正中央却忘记了该怎样跳。我不想因为恐惧而放弃上台的机会，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一点，更努力一点。
　　我害怕黑暗，更害怕四周静寂时只照在我一个人身上的灯光。我害怕那些不刻意的失误都被刻意地记住而那些正确的，却被恶意地遗忘，
　　我舞蹈，尽情地旋转，因为爱因斯坦告诉我们，物质转速达到了某个高度时就会有某些部分被分解抛离掉。
　　我希望那是特定的部分，比如说，记忆，比如说，过去。我希望它们可以至少像洗衣机的脱水桶榨干多余水分那样，被毫不留情地都丢掉。
　　然后现在关于我们就只剩下最后一个，也是最初的那个问题了，还记得那个所谓的“玄幻组合”么，我想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了：我们之间，不是玄幻。
　　是虚幻。
　　一切都是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