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本是无凭语》醉龙吟

6、绽夏

　　原先无边无际的黑暗此时化作明亮宽敞的玻璃房间，房间里摆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桌上堆满了形形色色的文件，闪着光的电脑屏幕停留在用户信息登陆的界面，身后的书柜上整齐排列着各类有关密码学的书籍……好熟悉的房间！可眼看就要记起这一切的时候，我所置身的空间却如海市蜃楼般幻化成另一幅场景——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间。屋里的摆设十分简洁，两张床分别放于房屋的两边，中间是一张雕刻的极为精致的圆桌，身旁的家具无一不散发着十足的古之韵味。我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又是一阵似曾相识感向我席卷而来，我极力冥想着每一个细节，谁知一段突如其来的暴喝打断了我所有的思绪。
　　“只不过是挨了板子，怎么会严重到高烧不退！我告诉你，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一定要治好她！否则你提头来见！”
　　“请九阿哥息怒！依臣所见……”
　　挨板子！这个敏感的字眼如眼春雷炸响——御花园、芙蓉、吵架乃至刚才的所见所闻，刹那间，我有了记忆，画面咆哮着在脑海飞掠，纷乱却又清晰。身旁的太医仍在侃侃而谈，我很想告诉他，我的高烧多半是由于伤口发炎所引起的。只是我无论如何都张不开薄如蝉翼的双唇，周身火烧火燎般疼痛，每一句到了嘴边的话语全都化作痛苦的呻吟。
　　耳闻我断断续续的痛哼声，“滚！”胤禟最后的耐心终于化为乌有。
　　沉寂了许久，久到我以为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耳边毫无征兆的响起了段几不可闻的旋律。胤禟？我心下迷惑，不由侧耳细听他哼出的歌曲。怎料我的脑细胞早已大规模阵亡，即使全神贯注我也只能捕捉到一些不完整的语句：“……泪光……舍不得……寂寞。”唱罢，又是良久的沉默。忽然一只冰冷的大手紧紧裹住了我滚烫的手，我的心一震，就听胤禟一字一顿的说道：“放心！你一定会好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自从那日胤禟离开后，我就陷入了彻底的昏迷，浑浑噩噩的穿梭于一个又另一个梦境，不知过了多少天方才悠悠转醒。睁开眼，环视四周熟悉的景象，我长长得舒了口气，毕竟还是醒了。
　　转过头，就见小桃红一手捏着条替我擦汗的帕子，一手撑着头打起了瞌睡，她那张平日里总是神采飞扬的脸上此刻也略显疲倦。感动之情霎时涌上心头，我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替她整理下前额凌乱的留海。
　　“嗯。”小桃红发出一声梦呓，揉揉眼，睡眼惺忪的看着眼前久违的笑脸，愣了半晌儿才如梦初醒。“雪湮醒了？雪湮醒了！”拉着我的手，小桃红高兴地又叫又跳，可没一会儿又突然坐了下来，抱着我嚎啕大哭。
　　“喂喂，看你这又哭又笑的难怪人家都说女人善变了！我福大命大造化大，哪儿那么容易就挂了！再说没我跟你斗嘴的日子，你该多空虚呀！”我用破锣般的嗓音接着说道：“好了好了，您先别忙着哭了，赶紧给我倒杯水，我都快渴死了！你听我这声音都快赶上噪音了！”
　　“你还说呢！”小桃红端起早已备好的水就往我嘴边送，“你晕了没多久就开始发烧，额头烫得跟火炉似的，一连几天都不退。娘娘请了好多太医用了好多药，仍不见半点起色。八爷和九爷也差人送了好多药过来，尤其九爷更是三天两头的跑来看你。有一次我还看见九爷充着太医发了好大的火，吓得太医跪在地上直哆嗦。”小桃红又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说道，“好在你现在总算是醒了，先躺着，我得赶紧告诉娘娘去。”说完，小桃红匆匆地跑了出去。
　　胤禟朝太医发火，这桥段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 “呀，想起来了！”我一声惊呼，不就是我昏迷时隐约听到的一幕！“嗯？等一下，”我自言自语道，“好像当时胤禟还哼了首歌来着！“在心里琢磨了半天，可就是想不起来他唱的是什么。
　　我翻了个身，打算摆个舒服的造型接着想，就听饿了许久的肚子发出阵阵“咕噜咕噜”的呐喊，“桃红姐姐去了这么久还不见回来，把我这个重症病人一个人丢在房间里也太不负责任了！” 我无比愤慨的抱怨道。
　　“哟，都会耍嘴皮子了，我看这病应该是没大碍了！”
　　“娘娘？”我一愣，条件反射的就想起身请安，怎奈浑身像被人抽了骨头似的完全使不出力气。
　　“免了那些虚礼，好好躺着。”宜妃说着走到了我的跟前，沿着床边坐了下来，“唉，真是好久没有听到你这声娘娘了。病了这些天，瞧你都瘦了一大圈了。”
　　“那感情好，很多人想减肥还瘦不下来呢！”我满不在乎地说着，但心里所有的委屈就跟约好了似的一股脑儿的蜂拥而来，再也忍不住，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
　　宜妃摸摸我的头，将我搂在怀里，安慰道：“傻孩子，快别哭了！我清楚这次的事儿错不在你，只是这后宫里的许多事却也身不由己。我若不做足场面上的功夫，只怕日后会给你带来更大的灾祸。”
　　“娘娘，”我紧紧的抱着宜妃，呜咽着：“您的苦心雪湮都明白的！”
　　一直等我喝完药，宜妃又嘱咐了小桃红几句后这才离去。大病初愈外加一次动情痛哭，我已明显感到体力不支，再也拗不过沉逾千斤的眼皮，我合上眼昏沉沉的睡去。

　　迷迷糊糊的又过了十来天，我的病算是痊愈了，只是宜妃一再吩咐说是彻底好了才准起，没辙，我只能乖乖地躺回床上接着装尸体。窗外知了不住鸣，好像在提醒人们时已夏深，我这才惊觉我这一病已是足月有余。
　　话说这北京城的夏天还真不是一般的闷热，火辣辣的太阳从窗台直射进来，照得整个屋子活像个大蒸笼，而我就是里面的小笼。“什么破地方，没空调也就算了，就连个风扇都没有！”回到古代那么久，这还是我头一回由衷感叹现代科学技术的伟大。
　　酷暑难熬，顾不上宜妃的叮嘱，我下了床开门就欲出去。可前脚刚跨出门槛就冷不丁地撞上了某件硬物，一个踉跄顺势向后倒去，“完了！我多灾多难的屁股！”我凄凉的叹息道，不料一双手及时出现，牢牢地将呈后坠趋势的我抱住。
　　救世主！我满怀感激的抬头一看，立时傻了眼，“胤……胤禟？啊！不是，奴婢的意思是九爷。”想俯身请安才发现自己仍在胤禟的怀里，我这微小的动作让我俩本就近在毫厘的身体几乎贴在了一块儿。一时间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红着脸僵硬的傻在原地。
　　胤禟面带玩味得瞅着我胜似番茄的脸颊，打趣道：“以前还真看不出来你也会害羞！”
　　我啼笑皆非地瞪了他一眼，努努嘴，没有搭理他。
　　胤禟微微一笑，松开了环在我腰间的双手，道：“这是要上哪儿？伤才好怎么不好好在床上躺着？”
　　“花园。”我气呼呼地吐出俩字，说完径自朝花园走去。

　　花园里原先还寥落盛开的花朵此时都已变为盎然的绿意，远远望去大地好似铺上了层厚实的嫩绿色地毯，随着偶尔吹过的微风有韵律的摇摆。
　　仰起头映入眼帘的是整片整片的墨绿，相互缠绕交织了大自然最独具匠心的蔽阳伞。清风拂面，勃勃生机萦绕四周，目睹如斯之美景，几日来残余的阴霾一扫而空，心里说不出的豁达明净，我欢呼着撒腿就朝满园的浓荫下跑去。
　　待奔到最茂密的树荫下，我张开双臂，兴奋地转了个几圈，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挥别已久的新鲜空气顿时注入我枯竭的身体，顷刻间整个人好似脱胎换骨有着用不完的活力。
　　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靠着粗壮的树干我就地坐了下来，将手交叉着垫在脑后，惬意的欣赏头顶密密匝匝的深绿色天空。
　　胤禟不知何时走到了我的身旁，也不说话自顾自挨着我坐了下来，半眯着眼默默地注视着前方。我不经意得瞥了眼胤禟的侧脸，呼吸不由得一滞，星星点点的阳光投射在他柔美的脸上，仿佛镀上了淡淡的光晕，似真似幻，让我看得竟有些痴了。
　　胤禟转过头，似笑非笑的看向我陶醉的眼神，我一阵心虚，立马灿灿的转过头。坐了会儿，我忍不住又瞄了眼身边的胤禟，恰巧碰上他直视的目光，我尴尬的满脸绯红，恨不得当场挖个洞钻下去。
　　我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千百遍，偷窥被人逮到，真是坍台坍到家了！好歹我实际年龄也是二十七的人了，岂有输给个小屁孩的道理！“红粉骷髅！红粉骷髅！”我在心里念叨，索性闭目养神，不再理会胤禟迷离的目光。
　　半梦半醒间突然心念一动，想起了胤禟在我病榻前的举动。他当时到底哼的是什么歌？我又开始纠结于这个问题。“泪光，舍不得，融化，寂寞”，我努力思索着听到的词语，灵光一闪，我知道了！一个激动，我从地上跳了起来，指着胤禟的鼻子叫道：“《少了一个人》！”胤禟显然被我神经兮兮的举动吓了一跳，莫名其妙的看向我。
　　我神秘的笑笑，不理会他的疑惑。清了清嗓子，朝他恭恭敬敬的福了福身子，正色道：“谢谢！”
　　没想到我会突然冒出这么句，胤禟眼波流转间闪过一丝诧异，问道：“为了什么？”
　　我微微一笑，道：“一切！”想了想，我学起胤禟当日的音调哼起了我们彼此都很熟悉的旋律，胤禟眼中的诧异慢慢转为惊讶最后化作嘴角一抹浅浅的笑。
　　哼完歌曲，我伸出他曾经握过的那只手，道：“董鄂•雪湮。”
　　“爱新觉罗•胤禟。”说着，他温暖的手掌再一次握上我的手。胤禟嘴边的笑意渐渐占满整张脸庞。没有了往日的疏离感，他此刻的笑容耀眼的就连太阳都为之黯然。
　　笑容正甚，却听胤禟冷不防地问道：“你前面叫我什么？”
　　“九爷啊！”我理直气壮的回道。
　　“哦？”胤禟挑了挑眉：“我听到的怎么是胤禟？”
　　“你幻听了！”我继续无赖地说道。
　　“董鄂•雪湮你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胤禟一脸无可奈何的抱怨道。
　　“正常人！”我歪着脑袋白了他一眼。
　　阳光在斑驳的树影间闪烁成最璀璨的星星，我们倚着清风相视而笑。

　　“雪湮，来来来，快跟我说说故事接下去怎么样了？金轮法王和黄蓉约定的比试到底谁赢了？”才用过午膳宜妃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娘娘您别急，让奴婢先伺候您去榻上坐下再慢慢跟您讲。” 我抿嘴笑笑，卖了个卖关子。从我恢复当值没多久，这日子就变得越发酷热起来，古人本就没什么娱乐活动，如此一来日子更是单调。某日下午，宜妃没精打采的靠在榻上，随口问起我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可以给她解解闷。我想来想去，竟自告奋勇得给她讲起了金庸的《神雕侠侣》。谁知我在说书方面也极富潜力，跌宕起伏的剧情经过我声色俱全的讲演，宜妃越听越是欲罢不能，发展到后来这听故事就成了宜妃每天午后雷打不动得正事儿。
　　等小桃红伺候宜妃洗漱完毕，我这才有模有样得说道：“故事紧接上回，咱说到黄蓉与金轮法王定下了约定，比试三场胜两场者，就能成为中原的武林盟主号令群雄……”我越说越投入，而宜妃和小桃红也都入戏不浅，跟着我说的内容时而紧张得眉头紧皱，时而高兴得拍手称快。
　　“小龙女施展轻功，从高高的墙头上飘飘然而下，妙曼的身姿直如九天仙女下凡。场中的每个人都看得如痴如醉，杨过更是激动得跃上擂台……” 我饱含激情得说到精彩处，就听门口传来小太监中气十足的通报声：“八贝勒、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