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芒》羽舟

4、星芒

　　蓝尔服饰2019年夏季新品发布会一结束，所有新装也正式在官网和全国各大门店上架。

　　短短一周的时间里，从线上到线下的销售额就屡创新高，有几件爆款时装更是一上架就销售一空，不少网友在官网呼喊着赶紧补货，深怕自己赶不上这波潮流，蓝尔的一线员工不得不加班加点的追加生产。

　　蓝尔集团的股价也跟着水涨船高，品牌热度在行业内更是遥遥领先，整个公司都呈现着朝气蓬勃，红红火火的状态。

　　而这一切都跟蓝尔集团的旗袍设计部无关。

　　一周后，一个传闻在公司内部传开，让本就没什么存在感的旗袍设计部，更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迷。

　　这天中午刚过，魏繁星从面料市场回来，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角落里的空调发这细微的声响，安静又沉闷。

　　她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江艾琪正趴在桌上，头顶亚麻色的短发被揉得凌乱。

　　“你趴着干嘛呢？我还以为办公室没人呢。”魏繁星将手里的纸袋放在她桌上，转身朝自己的办公桌走去，“你要的周记糖炒栗子，刚出炉的，趁热吃吧！”

　　江艾琪抬起头来，有气无力地撑着下巴，“没胃口。”

　　“你半个小时前才给我发的消息，说不吃午饭就等着我的糖炒栗子，怎么突然又没胃口了？”魏繁星打开电脑，从包里拿出U盘插在电脑的USB接口上，找到自己需要的资料点开。

　　“都要失业了，还有什么胃口吃饭。”

　　“失业？”魏繁星握着鼠标的动作顿住，转头看她，“什么意思？”

　　“你没看群消息吗？”江艾琪哭丧着一张脸，“公司里都传开了，说上面准备撤掉我们旗袍部。”

　　“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魏繁星松了口气，继续忙着自己的，“这个消息从我还没进公司的时候就在传了，要撤早就撤了，不会等到现在。”

　　“可是这次消息据说是上面传下来的，可信度非常高，而且刚刚刘总还把菁姐叫走了，肯定就说这事儿。”

　　“你放心吧，旗袍部不可能会撤掉的，董事长就不会同意。”

　　“你怎么知道董事长不会同意？我们旗袍部这几年确实一直在亏损啊，他一个商人，怎么可能会一直做亏本的买卖。”

　　魏繁星的目光微滞，盯着电脑桌面上那件明黄色的旗袍看了片刻，转头笃定的回答她：“蓝尔是靠旗袍起家的，就算现在旗袍没落了，不赚钱，也是蓝尔的精神象征，不可能会撤掉，你就别杞人忧天了。”

　　话音刚落，张菁伴随着“哒哒哒”的高跟鞋声音走进办公室。

　　她神情严肃，让人莫名的有一种风雨欲来的不详感。

　　“菁姐，刘总找你什么事儿啊？”江艾琪忙站起身，不安地看着她，语气也小心谨慎的。

　　张菁并未作答，扫了一眼办公室问：“其他人呢，还没到吗？”

　　“来了来了。”一个小助理气喘吁吁地跑进办公室。

　　紧接着，设计师郑文涵和她助理也拎着大包小包跟了进来。

　　三个设计师，三个助理，旗袍设计部全员到齐。

　　张菁端坐在会议桌前，瞅了瞅不安的其他人，终是开了口，“关于撤掉咱们旗袍部的传闻，大家应该都听说了吧？”

　　几人面面相觑，没人说话。

　　“刚刚刘总找我就是说这事儿。”张菁语气平静的宣布，“董事会已经商讨过了，准备正式撤掉我们旗袍设计部，等下个季度一过，蓝尔服饰所有门店将会把旗袍全部下架，以后也不会再生产了。”

　　这话一出来，几个助理立刻叽叽喳喳的议论开了。

　　“真的要撤掉了吗？”

　　“那我们怎么办啊？我好不容易进的蓝尔，不想那么快被扫地出门。”

　　“菁姐，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大家因为未知的未来慌了神、乱了套，只有郑文涵依然坐得笔直，一脸淡定，好像丝毫不关心旗袍设计部即将被撤掉的事儿。

　　而魏繁星则直接愣住了。

　　不久前，她还笃定的跟江艾琪说，旗袍设计部不可能会被撤掉，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打脸了。

　　张菁安抚道：“大家放心，公司对大家以后的去向都做了安排。艾琪、晓枫、露露，你们几个可以直接转去时装设计部继续做助理。虽然旗袍和时装之间天差地别，但设计都是共通的，况且你们都毕业于专业院校，相信你们很快就会上手。说句实在话，你们在时装部能学到的东西，远比在旗袍部要多得多。当然，如果你们自己有更好的打算，公司也会尊重你们的任何决定。”

　　听到这话，晓枫和露露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真的吗，我们真的可以转去时装设计部吗？”

　　“当然。”张菁看向郑文涵和魏繁星，“至于文涵，繁星，一会儿散会后，你们俩去找一下刘总，他要单独和你们谈谈你们未来的职业规划。”

　　“菁姐。”魏繁星勉强消化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明知道她这么说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还是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撤掉旗袍部，已经确定了吗？”

　　张菁点头：“对，基本上确定了，公司下午会召开董事会正式表决。”

　　—

　　散会后，郑文涵和魏繁星一起来到了刘总办公室。

　　郑文涵率先进去，魏繁星坐在外面的会客沙发上等着。

　　从得知旗袍设计部真的要撤掉开始，魏繁星就一直紧锁着眉头，脑袋里闪过无数的画面。

　　从高考后填志愿开始，她拿着可以上985院校的分数，不顾父母的反对，毅然决然的选择了江宁服装学院这个普通的本科学校，以及在校期间那些心无旁骛，只和画纸、剪刀、布料、缝纫机作斗争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到毕业后正式进入蓝尔集团，以助理的身份从最底层打杂开始，满怀热血和理想，风里来雨里去，可以为了一块面料微弱的色差，跑遍几个城市的布料市场，熬了多少个只能靠咖啡撑过来的夜晚，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终于成为一个独立的旗袍设计师。

　　最后，画面定格在那个带她认识旗袍，引领她走进旗袍世界的女人身上，以及自己孩童时期第一次被旗袍惊艳到，从此念念不忘，情有独钟的稚嫩小脸上。

　　旗袍是她的信仰。

　　如果蓝尔旗袍消失了，她又该何去何从？

　　不知道过了多久，魏繁星的视线落在了旁边架子上的公司月刊杂志上，便顺手拿起最新一期翻开。

　　扉页是公司的简介。

　　“1990年10月26日，蓝尔集团创始人明蓝女士和许君尔女士，合伙在江宁市的安屯港开了第一家旗袍店，并用了各自名字中的一个字，取名为蓝尔旗袍。蓝尔服饰就此诞生……”

　　这个简介魏繁星已经看过无数遍，都能一字不落的背下来，她没有心思再看一遍，只是盯着杂志右上角的照片出神。

　　照片上是创始人之一许君尔，她穿着一件浅绿色的印花旗袍，侧着身子回眸看向镜头。也是这张不到三寸的小小照片里，女人的笑容温婉明艳，恍若有魔力一般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魏繁星盯着照片看了片刻，眼里的茫然与恍惚逐渐消散，眼神变得清明而坚定。

　　她放下杂志，起身朝电梯口走去。

　　郑文涵正好打开门出来，见她直接经过了办公室，喊了她一声：“繁星，你去哪儿？我跟刘总谈完了，你进去吧。”

　　“我临时有点事儿，麻烦你帮我跟刘总说一下，我一会儿再过来找他。”说完，她径直走向电梯，按了上行键。

　　从十二层到二十六层，上行时间不到一分钟，魏繁星却感觉时间被拉扯得无限漫长。

　　紧张和勇气在她体内交织着，衍生出莫名的悲壮感来。

　　好似那本就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役，她却义无反顾的单枪匹马杀向前去，只为了心中的那点信仰。

　　“叮”的一声，电梯在二十六层停稳，魏繁星身侧攥紧的双手松开了。

　　她深吸一口气，神情自然地走出电梯。

　　大厅宽敞明亮，布局高端大气，整体的设计极具蓝尔服饰的风格。

　　这里是蓝尔集团的顶层，也是公司所有高层领导的办公室，以及一些重要的大小型会议室，一般普通的员工是不能随便上来的。

　　进入蓝尔集团两年时间，这是魏繁星第一次来到这里。

　　两个前台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笔直地站在柜台后面，笑容标准地看着她，“你好，请问你是？”

　　“我是旗袍设计部的魏繁星，我找董事长。”魏繁星向她们出示自己的工作牌。

　　旗袍设计部要被撤掉的消息，在蓝尔内部传得沸沸扬扬。

　　两个前台互相看了一眼，马上明白了她的来意，礼貌地笑着道：“抱歉，魏小姐，董事长外出见客户了，不在公司。”

　　“没事儿，我在这儿等他。”说着，魏繁星朝会客沙发走去。

　　“魏小姐。”其中一个前台忙叫住了她，“这边没有你的预约，如果你找董事长有事儿的话，还烦请你先联系他的助理，我们好安排时间。董事长行程很满，一会儿回来还要开董事会，你直接在这里等，他也未必有时间见你。”

　　魏繁星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并未就此作答，只是淡淡道：“麻烦帮我倒杯水，谢谢。”

　　魏繁星个子中等，身材纤瘦单薄，说话也温和有礼，没有一点儿攻击性，可她身上那股独特的冷然气质，莫名的散发着强大的气场，给人无形的压迫感。

　　说话的前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看着她在会客沙发上落座后，才皱起眉头，小声嘀咕着：“一个小小的设计师拽什么拽啊，还要见董事长，她还以为她是谁啊，董事长是什么人都能见的吗？”

　　“行了，小心被她听见了。”另一个前台叮嘱她，“快去倒水吧。”

　　会客区的左侧正是大型的会议室，几个工作人员进进出出的忙着准备茶水，以及一会儿会议上需要的资料。

　　魏繁星在沙发上坐了足足半个小时，并未动茶几上那杯她要求前台倒的茶水，只是安静地盯着墙上的挂钟，耐心的等待着。

　　指针走向一点五十。

　　还有十分钟，董事会就正式开始了。

　　魏繁星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轻轻敲着，节奏的变化显示出了她耐心的耗尽。

　　直到一个穿着雍容华贵的中年女人，领着一群同样气度不凡的高层领导，浩浩荡荡走向会议室，她终于按捺不住掏出了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出去。

　　不能再等了，等会议开始一切就晚了。

　　虽然她只是蓝尔集团一个小小的，不足挂齿的打工人，试图去撼动庞大的董事会更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但她还是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保住旗袍设计部，保住自己的初心与梦想。

　　电话刚拨出去，电梯门就开了。

　　董事长纪正明西装革履的走出电梯，身后跟着三四个同样穿着规整制服的人，他的助理正边走边跟他回报工作。

　　魏繁星挂掉电话站起身，脊背挺直地看着他们，清透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董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