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叉手别传》最后一枪

2、初夜惊魂

　　不出三五天脚程，祁山云一行便抵达了景阳镇。正是向晚时分，二三十人在镇南将一间小客栈包了下来。祁山云一面打发了曾君去邀凌云致，一面招呼兄弟搬运行李。身旁的梁永忽道：
　　“这小客栈住得多不舒服，凌云致富甲一方，为何不住到他家去？”
　　祁山云耐心解释：“景阳镇上以武著名的人不多，我们既然知道叉手的总坛是在镇上……”
　　梁永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叫道：“我明白了！你疑心凌云致就是叉头？”
　　祁山云纳闷梁永近来智商怎么退化到这程度，面上只是笑道：“我可没这么说。”
　　话音刚落，只听门口传来一阵朗声大笑：“哎呀呀，祁兄……”
　　众人闻声望去，却见来人身穿红底金纹罗袍，腰围绿松三玉革带，踩着一双银缎靴正走得脚下生风。祁山云正在生疑，不防那来人同正在帮着搬行礼的客栈伙夫打了个照面，明显愣了一愣。祁山云迅速瞧仔细了那伙夫：身形精悍，脚步轻盈，神情警觉，恐是习武之人。
　　然而这都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那衣着华贵的男子立刻又一脸笑意朝祁山云快步而来，身后跟的正是曾君，朝祁山云点了点头。那人边走边朗声道：“好！八臂哪吒祁山云，少年英侠名动江湖，今天来到这小小的景阳镇上……”祁山云收扇作了个揖，道了声“凌兄”，这才看清凌云致不过三十出头年纪，他原当是个七老八十的牛鼻子老道的。他正端详着凌云致，凌云致也正端详着他，而且显然有片刻的愣神。祁山云莫名觉得不爽起来。
　　凌云致打量了一下客栈道：“不过，你们来了，怎么住在这种小客栈里？”说着上前一步搭上祁山云肩膀道：“来，快到我家去！有得是客房。”
　　祁山云打开扇子不经意地隔开两人，慢慢摇着笑道：“凌兄，曾君可对你说了我们的来意？”
　　凌云致回头望了曾君一眼，收回了手。祁山云偷偷松了口气。因为那只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在初夏的天气里让他觉得寒气入骨。不仅如此，凌云致分明笑得殷勤，却周身散发着隐隐的寒意。
　　凌云致背起手道：“说了。奇怪，我家世代住在这镇上，我怎么一点没听说叉手的总坛设在此地？”
　　祁山云瞄见那伙夫走进了里屋，气息收得很干净，背对着他的凌云致似乎没有察觉。祁山云回答道：“叉手行动隐秘，我们得慢慢查。府上是世家，忽然多了一群外人恐有不便，我们还是住客栈得好。”
　　凌云致本还要坚持，敌不过祁山云推托再三，终于作罢，就在那小客栈里摆开了筵席且饮且谈，说起他们追查叉手组织的前后来。凌云致的态度让他觉得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热情的时候热情，吃惊的时候吃惊，似乎没什么不对。但就是因为所有表情都太精准，祁山云几乎觉得不是和人在打交道。唯一让他感到活气的是，凌云致席间会不时望着某个虚焦出神，那几个瞬间的表情有些怪异。有时像怅然，有时像哀伤，有时像甜蜜。
　　想到甜蜜这个词的时候，祁山云自己都吓了一跳，暗忖莫非是紧张过度，脑子开始不好使了。

　　未过几巡，凌云致忽道自己已不胜酒力，要睡在这客栈。祁山云没料到他会来这招，不能赶他走，也猜不透他的用意，只得暗暗支了两个兄弟，王振灵睡在他隔壁，监视他的动静，范英则去凌宅查探。吩咐完毕，其余的都散聚在楼下大厅，轮流休息。
　　祁山云正靠在墙边闭目养神，曾君悄悄凑过来道：“祁大哥，我看那个伙夫有点来头。刚才酒席上他被小杨推了一把，你也看到了。凌云致还说他看着眼熟。”
　　“他故意的。”祁山云打开扇子摇了摇。就连这天气都热得让他很不爽。
　　“故意的？什么意思？”
　　“凌云致和我应该之前都已经看出他会武，他刚才故意被小杨推，显露武功，恐怕是为了引起我们的注意。我猜他可能是想告诉我们点什么。”
　　“这么说你也觉得他不是坏人？”曾君噌地站了起来。
　　“我没这么说。”这小子一兴奋鼻翼就张得老大，像只河马，祁山云想，“既然这么有干劲，你就负责调查他吧。”祁山云说罢，又垂头闭上眼睛，抬手拿扇子拍了拍他胸膛，示意他离开。

　　去凌宅查探的范英回来得比他们预期要快。因为他是直接被绑回来扔在屋顶上的。他们冲出去的时候，只看到摔落在后院，身上被扎了几个对过窟窿的范英，发着惨叫。祁山云未及思考，第一个动作是扯下封住他嘴巴的布条。范英摒起最后的呼吸即说道：“凌家没什么可疑的地方，我被叉头袭击，金面具，金叉……凌家的人都不知道……不知……”
　　祁山云突然觉得像是自己杀了范英一样，慌乱起来。哪怕范英喊了一声疼，他都会觉得好过很多。但他没喊，说的完全是祁山云要他去查探的内容。而他对他的第一个动作，也只是扯下封住嘴巴的布条。就是这个动作，于他突然完全等同于自己亲手插了范英一刀。祁山云狠狠咬了咬舌头，口腔里的血腥味让他从眩晕的负罪感中逃离出来，说道：“上去看看凌云致是不是还睡着。”
　　刚回到门口，却看到一个戴面具的叉手从后门奔了出去。顿觉不妙的祁山云冲进二楼王振灵睡着的房间，王振灵果然也已被杀，血溅了一床，肚肠搭在床外。再找那叉手，哪里还有踪影。“看看凌云致。”祁山云又率众人奔了出去，却在凌云致房门口和他差点撞了个满怀。凌云致伸手将他捞住，一脸惊诧道：“出了什么事？”祁山云同样惊诧地看了看他，又回头看了看众人，罕见地一时语塞。忽听得厨房传来打斗声，祁山云一激灵，甩开凌云致冰凉的手又忙不迭往厨房奔去。
　　见曾君好好地在厨房站着，祁山云终于定了定神，这才发现厨房里的两具尸体。是两个叉手。“看看可有人认识。”祁山云回复了常态道。那伙夫在角落里抱着胳膊，冷眼看着。梁永和芮方几个摘下叉手的面具，道是不认识。祁山云对原在厨房的曾君，杨清彪几个道：“范英，王振灵都给叉手杀了。”
　　“凌云致呢？”曾君问。
　　“一直在那里睡觉。”祁山云只是根据事实陈述道，“看起来好像跟叉头不相干。”祁山云说着，看向那伙夫。伙夫无声地给了一个似有似无的浅笑。祁山云继续道：“把尸身抬出去。”
　　正在大厅等候的凌云致见抬出两具尸首，站起身狐疑地望向祁山云。祁山云道：“凌兄，叉手进厨房偷袭，给曾君他们杀了。你看看可认识？”
　　凌云致确乎是细细端详了一遍，抬头道：“不认识。”
　　祁山云本没指望有别的答案，因笑着抬手请他坐了，问道：“凌兄，请你想想，有什么人可能同叉手有关？”
　　凌云致想了想道：“人倒是有一个，叫方祖光。不过大家都知道他专和我作对，说起来好像我有意诬害他一样。”
　　祁山云道：“凌兄只管照实直说，不必避嫌。”
　　凌云致便道：“这方祖光有时也抱打不平，可是都只凭他息怒行事，他手下人也大多会武。况且叉手组织如要不为外人所知，必须设在深宅大院。镇上除了我家之外，就只有方家屋子最大。”
　　祁山云不再多言，谢过凌云致，便招呼众人各自回寝。凌云致却起身道：“祁兄，可否借一步说话？”祁山云颇感意外，只是道：“当然可以。”
　　两人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抬脚去了后院。祁山云扫了一眼门内明显精神涣散的弟兄们，对凌云致道：“凌兄但说无妨。”
　　“实不相瞒，兄弟这里还有一条消息同叉手有关，只是现在不便相告。”凌云致拱着手，“可否邀祁兄明晚到舍下一谈？”
　　见祁山云犹疑，凌云致仍然盯着他的眼睛道：“祁兄不愿来么？”
　　祁山云感到凌云致身上的寒意有所减淡，在初夏的夜里成了一股清爽宜人的气息，让他紧绷了一夜的神经莫名有些松懈，不觉顺应道：“凌兄说笑了。小弟定当前来。”

　　今晚这一仗，从人数上来说打成了平手。各损失了两名成员。
　　祁山云和衣斜卧在床上，整理着头绪。实际还是叉手占了上风。叉手都杀进了客栈，而他们对叉手仍然一无所知，被耍得团团转。所以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方祖光，那个伙夫，还有凌云致要告诉他的消息。
　　还以为一般人跟道士沟通会有问题，原来说的都是人话而已。祁山云闭上眼睛准备入睡。究竟什么事情非要到他家去说。看起来景阳镇的人都流行藏藏掖掖。
　　不防门被猛地推开，曾君蹦了进来，跑到祁山云跟前扒着床沿道：“祁大哥，刚才没来得及和你说。在厨房杀掉那两个叉手，是那个伙夫帮的忙。”
　　祁山云被迫跟他大眼瞪小眼，寻思娃娃就是不知道累，只是道：“好。那我就放心了。”如果伙夫不是叉手那头的，曾君跟着他应该不会有太大危险。祁山云想。
　　“我看他是条热血汉子，而且肯定知道不少内情。不过他就是不肯说。”
　　“你跟着他，慢慢查。”
　　“好！对了，”曾君突然又往前凑了凑，祁山云觉着都能闻到他晚上吃的炒韭菜的味道，“凌云致刚才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祁山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