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吻》朝间

1、久别重逢

　　这是一场梦，一场无法听见的梦，正在悄无声息地进行。

　　从黑白琴键开始，定格在一个孤独的身影。

　　她是一个少女，独自弹奏钢琴，就像贫瘠之地最后的花，即将凋零飘散。

　　她的手指在琴键上翩翩起舞，却无法听到自己弹奏出来的旋律。

　　每每按下琴键，身体的每一处都会传来剧烈的痛楚，她不得不停止自己所热衷的弹奏。

　　就此，从少女的指尖开始，她的身体化为块块玻璃碎片，映照出她的心之所向与心之所惧，然后坠入无尽黑暗的深渊之中。

　　被过去、被痛苦、被恐惧、被黑暗，尽数吞噬，最后消失殆尽。

　　梦境结束。

　　许以沫睁开了眼睛。

　　耳边一片寂静，听不见一丝动静。

　　许以沫坐在飘窗上，头靠着墙，微缩着腿，腿上放着一本书，是泰戈尔的《飞鸟集》。

　　她茫然地眨了几次眼，眼神疲倦且迷离。

　　虽然已经梦醒，但是梦境的痛苦并没有为之消失，它像无形的丝线，勒着她的心脏，每每跳动一次，就会有如丝如绸的疼痛缠绕着她。

　　这个世界在梦里也不忘将痛苦全部吻进她的心脏，使她每时每刻似火焚身，如鲠在喉。

　　每次梦醒，她就发现自己再一次活在了没有她和他们的世界里。

　　她将书合上，放到一边，然后她看向了窗外。

　　天空阴沉，正在下着一场她听不见任何声响的雨。

　　雨滴从天掉落，落入人间。

　　许以沫趴在窗上，冬天的冷风直往室内灌，有些刺骨，但她不以为然，只是伸出手，接住雨滴，这雨不大，砸到她手上的雨滴很细很小，冰冰凉凉的，从手心一路蔓延到她的整个身体。

　　一阵阵混着雨的风吹进卧室，带着湿意，很是寒冷，飘窗两边的白色纱帘与许以沫的白色裙摆一起在空中飞扬，同时也会有几缕头发被吹得飞起来

　　许以沫呆呆地看着雨滴连续不断地落在她的手上，嘴里不紧不慢地说：“嘀嗒，嘀嗒……”

　　这是她不知第几次做刚才的梦，大概是从三年前开始，到现如今，多少个日日夜夜，她都在遭受着这个梦境给她带来的痛苦。

　　这个痛一点也不拐弯抹角，直击她的痛处，每当她缓解了一下那次事故给她带来的痛苦时，她就会做这个梦，似乎在提醒她永远都不要忘记那一天。

　　许以沫不敢忘记，也不能忘记，因为那一天，她拥有的一切美好，全部都破碎。

　　突然，她的背被人拍了一下，她转头，是一个比她年轻几岁的少女，她看见许以沫回头了，便开口说话，但是许以沫听不见，她说完后，看见许以沫没有反应，她就明白了，她开始笨拙地比着手语，同时嘴里说着：“你的，助听器，呢？”

　　许以沫看见她比的手语，才有了一点反应，指了指床头柜，季淅看过去，看见了床头柜上的助听器，便去拿过来。

　　许以沫戴上助听器后，她的世界重新获得声音。

　　季淅柔声道：“怎么样？听得见我说话吗？”

　　许以沫点点头。

　　“你醒了怎么不戴助听器啊？我敲了半天的门你都没有动静。”

　　雨渐息，风逐止。
　　许以沫关掉窗户，室内的暖意一点一点地沾上她，她伸了下懒腰，对着季淅微笑道：“太麻烦了，不是很想戴。”

　　季淅问道：“你吃早饭了吗？”

　　“没。”许以沫站起来，正要走向书桌。

　　季淅目光跟着她。

　　卧室的角落有一张书桌，其上方是书架，像藤蔓一样往上野蛮生长。

　　许以沫走到了书桌前，目光轻轻地扫过相框上的女人，然后目光上移，将《飞鸟集》放到了书架上。

　　季淅又说：“你饿吗？”

　　许以沫：“去你家吃吗？”

　　“当然了。”

　　许以沫转身看她，微笑道：“那就去喽。”

　　许以沫接着说：“我先换件衣服。”

　　“我妈妈也出差了，家里没人，你不用太拘谨。”

　　“我打算吃完饭出去逛逛。”

　　季淅若有所思，“这样啊，那我出去等你。”

　　说完，季淅就出去了。

　　许以沫拉开衣柜门，在众多衣服中挑了一件厚卫衣和长裤。

　　卧室里有配一间卫生间，许以沫在里面换完衣服后，对着镜子顺便梳了一下头发，她没扎起来，而是披着，这样可以挡住耳朵上戴着的助听器。

　　她整理好后，就出卧室门了。

　　季淅就靠在客厅沙发的边上等许以沫，客厅离许以沫的卧室不远，许以沫一出来，季淅就可以看见她。

　　许以沫走向季淅，微扬头，示意走人。

　　季淅看懂了意思，跟着许以沫出了许以沫家。

　　季淅并不是很会烹饪，就煮了一锅面条，还放了不少水饺一起煮，虽然感觉有些寒碜，但是吃起来的味道还是挺好的。

　　许以沫的胃不是很好，漏吃一顿饭就会胃痛，空腹喝牛奶和空腹吃辣的也会痛。温热的面条和水饺入胃，暖暖和和的，许以沫感觉整个人都舒服很多。

　　许以沫和季淅在吃饭时尽量不说话，所以很快就吃完了。

　　吃完后，两人闲坐了一会儿后，季淅拿着碗去洗，许以沫则将桌子擦干净，然后去厨房帮季淅洗碗。

　　季淅用海绵洗碗，许以沫则将碗上的泡沫冲干净，在这期间两人聊了一会儿天。

　　许以沫眼睛看着碗上的泡沫被水冲洗掉，“在国内过的还行吧。”

　　季淅很认真地洗碗，但也不含糊许以沫的问题，“现在过得还可以，就是感觉语文和数学有些难学，这或许就是出国两年的代价吧。”

　　许以沫笑了笑，“以你的聪明才智一定可以学好的。”

　　两个碗很快就洗完了。

　　洗完碗后，许以沫问季淅：“你一会儿有事吗？”

　　季淅：“有，我的一个同学让我去她家辅导她的英语。”

　　“你什么时候去？”

　　“一会我跟你一起下去。”

　　“行。”

　　季淅拿齐东西后，背着一个书包跟许以沫一起下去了，两人在一个分叉口分开。

　　许以沫去了平时她最常去的图书馆，这个图书馆是新淀市的第三大图书馆，名为不释图书馆，名字取自成语手不释卷。
　　不释图书馆的地理位置优越，虽然藏书不及第一图书馆多，面积不及第二图书馆大，但它倚水傍山，风景优美。
　　它的身后是一条绵延不绝的山脉，在这里能看见高耸入云的山峰；它的旁边是新淀市的母亲河——倾日河，因为它的流向正好对着东方初升的太阳，故此得名。
　　人们坐在图书馆里安安静静地阅读书籍时，如果打开窗，不经意间看向窗外，不同季节的景致让人着迷。
　　在春季时能嗅到新花馥郁与嫩草芬芳；夏季时能听到蝉儿喧鸣和鸟儿叽喳；秋季时能看到落叶飘零与大雁南飞；冬季时能碰到皑皑白雪与薄薄晨雾。
　　这般诗情画意的景色是许以沫喜欢这里的原因之一。

　　许以沫进到图书馆，拿了一本书后，在老地方看起了书。

　　这个地方靠着窗户，在晴天时，这里视野明亮，可以透过窗户看见太阳。

　　许以沫看了几个小时的书后，她觉得有些累了，便将书放回原处，然后出了不释图书馆。

　　她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有些人看见许以沫后，都不禁回头再多看一眼，许以沫注意到了行人们的目光，而她现在只想静静地走回家，所以她将帽子戴上。

　　她的步伐不紧不慢，在路过一家琴行时放缓了。

　　她透过玻璃窗，看见了里面精美的钢琴，有几个人正在挑钢琴，许以沫的眼眸微微闪着光亮。

　　当她走过琴行后，她垂下了眼睑，眼里迅速黯淡下去。就在她准备加快脚步回家时，从琴行里传来弹奏钢琴的声音，是商家播放的钢琴名曲——《天空之城》。

　　在别人听来，这首曲子婉转优美，悦耳动听，但传入她的耳朵后，天空之城变成了天寒地冻的绝境之地，狂风暴雪几乎要摧毁她。
　　许以沫的瞳孔瞬然收缩，尘封在她脑海最深处的记忆被打开，在她眼前一幕幕重现。
　　耳边悠扬的钢琴声不复存在，替而代之的是刺耳的耳鸣声，许以沫几欲崩溃与晕倒。

　　突然，一道好听的、透亮的、清脆的声音喊道：“许以沫！”

　　那声音犹如一阵让荒芜之地复苏的清风，吹进她的灵魂，她蓦然回首，透过人群，看见了风尘仆仆的少年。
　　那少年高挑挺拔，肤白若雪，眉目如画，双腿修长，就像挺立于高山之上的雪松，透着一股清冷又坚韧的气质。

　　这时，许以沫的眼前忽地落下一抹白，不一会儿，漫天雪飞。
　　新淀市时隔三年，再次下雪，许以沫也是在一瞬间意识到，她已经三年没有见过雪了。

　　少年立在雪中，让她感觉不真切，虚幻到犹如一场温柔梦乡。
　　现在许以沫感觉自己的心情难以言表，虽然喉咙里积攒了无数的言语想要表达，可她就是吐不出一个字，鼻子微微发酸，但她没有哭，甚至连眼眶也没有湿润，因为天空已经帮她喜极而泣完了。

　　梦中之人愈发接近，待少年走到她的面前时，她看见少年弯腰展臂，拥她入怀。

　　他的声音夹杂着众人在见到雪的欢呼声：“好久不见，许以沫。”

　　“啊，好久不见，” 所有想要表达的欣喜与激动被尽数揉碎，融入到许以沫眼里的万般柔情中，她轻轻地回应他，“于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