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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A Cigarette with You ...


  •   “知道啦,老——板——”
      “别叫我老板!”办公室门擦着他脚后跟“咣当”一下被人踢上,这还阻止不了里边的家伙继续咆哮,“能走稳之前别让我再看见你!”
      啊啊,又被骂了……松田拒绝了几个搭便车的提议,沐浴同僚幸灾乐祸的目光走出警局大门,孩子气地在墨镜后翻着没人能看到的白眼。他手插口袋,慢悠悠地转过两个弯,来到最近的吸烟区。这个时间赶着上班前吸一支的那批人已经走光了,留下还没散尽的烟味,松田嗅了嗅,至少两人抽的跟他是同款。
      座位有得是,但他不想此时冒险弯曲右腿,便小心地把一部分体重交给玻璃墙,结果还是疼得直咧嘴。紧接着他发现自己又忘记把烟和打火机装到同一个口袋里了,真麻烦,松田皱起眉头,别扭地歪着身子用左手从右兜里掏出打火机,“嚓”地按开盖子。
      舒了口气正要点火,松田听到一个声音从很近的地方说:“Have you got a light(借个火)?”
      什么时候靠近的!松田把烟在口中换了个位置掩饰紧张,他进门前这个吸烟区绝对空无一人没错,而且门也不曾开第二次,那么对方是紧跟他进来的了。他竟一点儿没注意到……可恶,是被这破身体拖累的缘故吗?虽然不甘心,但从松田今早踏进警局起,他的伤就像造成它们的混蛋一样打定主意要跟条子作对,疼得一发不可收拾。或许老板是对的,他还没到可以返岗的时候。
      然而眼下重点可不是他自己的情况啊……针织帽加长风衣,这样的打扮本该显得有点儿傻,却被来者穿出了一股压迫感,可能与那人身材高大、身姿又挺拔有关吧。话说,现在有这么冷吗?松田一向对温度不太敏感,对危险倒是有敏锐的直觉——他怎么处理这种直觉就是另一回事了。他的英文不怎么样,基础交流还办得到,而且对方拿在手里的烟也足以说明来意。
      撇开脑子里一大堆有的没的,松田大方地让出打火机,那人又说“Thank you”,不客气地叼着烟凑过来,一副毫无防备的架势,黑色长发随着俯身动作从肩头滑下,松田不禁有些担心它会被点着。换成松田就不可能像这样去借别人的火,除非面对至交好友,否则他宁愿不抽这根烟。借火人看上去其实也完全不像会轻易信任陌生人的类型,不过无论如何,对方的接近方便了他在墨镜后观察细节。一只保养良好但松田敢肯定握过枪的手,两根手指夹着松田不怎么抽但也颇喜欢的美国牌子香烟,跟这家伙倒是很搭。
      不速之客没让他等多久便直起身,将头发掠回身后,呼出第一口烟气。垂头点自己齿间已经叼了好半天那支时,松田暗暗进行判断:这家伙无论面部骨骼结构,还是墨绿色瞳仁,都带有典型的白种人特征,结合口音来看,估计是亚裔跟美国人混血——且血统结合得相当不错,他用这样调侃的想法放松自己。那张脸冷着是容易把别人吓走,但要是肯笑一笑,大概会受女孩子欢迎。
      “我有什么好笑吗,警官?”借火人正赶在这时露出微笑,他的日语夹着浓厚的美国腔,难辨真伪。松田穿着警服,被认出职业并不奇怪。
      “不,是我。”松田把烟深深吸进肺里,尼古丁在他脏腑中打转,搅起轻飘飘的愉悦之情,缓解声势浩大的疼痛,“可以帮我把它放进右边的口袋里吗?”
      “既然您右肩受了伤,把烟和打火机放在同一个口袋不是更方便吗?”那双墨绿色眼睛眨巴时倒挺纯良无害,不那么像经常透过狙击镜看人的样子了。
      “我讨厌口袋鼓鼓囊囊的啦……”松田噘嘴般把香烟头往上一挑,抖落少许烟灰。
      他学着印象中那些被宠坏的富家少爷,颐指气使地弯曲右腕轻拍身侧,尽量不牵动伤处,虽然他的弱点在对方眼中根本无所遁形——实际上松田正是在用右侧身体的弱点发出邀请。危险和弱点都无可逃避,那么直接让它们碰一碰看看结果岂不是干脆得多么?
      长发男人受了反击,还是没放弃那好脾气的伪装,把烟叼在嘴里,左手接过打火机,俯身拉开他口袋,动作轻柔又谨慎,像是很清楚哪处布料扯紧会碰痛松田的伤口。到重新直起身并把烟夹回手中时,他至少错过了五个袭击松田的机会,当然松田也放过了同样多的用左肘猛击他的时机。松田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以当前状态打赢这个男人,但如果眼前是个罪犯,他停止呼吸前绝不会让对方干干净净地离去。
      吸烟区的玻璃墙清洁得相当彻底,松田用余光观察街景,基本已经判断出对方没有埋伏在周围的同伙,车停得也有段距离。除非是为了展示某种观点,否则在这样一个透明玻璃房子里袭警实在不明智,而且对于一场袭击来说,长发男人未免耽搁太久了。
      那么,是为了传递某种信息吗?对他还是警局?或某个他认识的人?
      “啊,失礼了,我名叫诸星大。”长发男人忽然说,仍挂着那个微笑。
      松田还在走神,闻言脱口而出:“假得离谱啊喂。”
      “要是你喜欢的话,也可以叫我莱伊,莱伊?诸星是我在美国的名字。”这家伙居然毫不尴尬,松田简直有点佩服他,“我父亲是一名日本警察,在一次跨国任务中与我母亲在美国相识和结婚,我此次来日本就是想要看看父亲的故乡。受他的影响,我对警察这项职业特别崇敬,总是想要与见到的警官聊几句。打扰到您的话真是非常抱歉。”
      “别放在心上,我正休假呢——不过你这样仰慕父亲,自己却没成为警察吗?”松田顺着他的话问道。这些话多半是假的,但也肯定有真实的因素存在。
      “我小时候的梦想正是成为像父亲那样的警察,但当我高中时,家父在一次任务中失踪……”语气中流露恰到好处的哀伤,“母亲伤心过度,卧床不起,她不能接受我步父亲的后尘,我也需要花很多时间精力照顾她,只能把个人的梦想放到一边。”语调又转高昂,像是曾许多次如此振作自己,“不过,我也喜欢我现在的工作,所以并没有很难过,只是希望能再见我父亲罢了。”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从前在哪里工作?”松田热心地问,一边猛吸一大口烟,让尼古丁帮助自己把这伪装游戏玩下去,“说不定我可以回警局找人帮忙。”
      诸星大(姑且先这么称呼他吧)摇摇头:“我已经拜托父亲的同事和老友查过许多次,警局的渠道大概是不行的。唉,您大概会觉得我很傻吧,或许这次到日本来,我有那么一点点希望能在日本的街道上与我父亲邂逅……”
      “那个呀,不算什么。”糟糕,他神情和嗓音中的某些东西击中了松田,松田要开始说傻话了,“其实我也在等我的一个好朋友。走进吸烟区的时候我心里正想着,萩原那家伙会超生气地抢走我的烟,把我塞进车里载回家吧。但其实他早就在一个爆炸案中——啊,真抱歉,没有诅咒令尊的意思。”
      “哪里,该道歉的是我,让您想起了伤心事。”诸星满怀歉意地说,“警官先生——我可以知道您的名字吗?”
      “松田阵平,警局里一个小跑腿的而已。”松田才不相信这家伙了解他伤情却不知道他名字,听到“诸星大”时他还琢磨给自己也编个假名,但提起萩原的名字之后,他就不像几分钟前那样有兴致了。萩原殉职不是什么不能透露的秘密,但要是那家伙要是知道自己变成了松田阵平专属的扫兴鬼,大概会很不爽吧。
      “那么,松田警官,”诸星把烟拿低,双眼极具穿透力地直视另一个人,松田发现自己无法移开视线——也不愿那样做,“请允许我向您,以及那位萩原警官,致以由衷的敬意。”
      他的嗓音变了,更冷峻、低沉,更真实,不是温和友善的诸星大,而是……别的什么人。就像揭开厚重帘幕的一角,松田想,而我跟个探头探脑的小毛贼似的被打个正着,连刺中双眼的是匕首还是光都确定不了。
      “别介意,诸星先生,都是本职工作。”松田轻快地说,像是这不值一提。他以这种方法处理许多事,譬如废墟和残破的肢体,譬如萩原,他命令自己继续呼吸,迈步前进。他不在乎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是否认可自己或萩原的工作,他们不是为空洞的赞誉佩戴警徽、豁出性命。
      但是。不管面前顶着“诸星大”这傻名字的人实际上叫什么,这个人是不同的。他知道的。曾长时间握枪又设法消去痕迹的手。像穿进外套一样披上不同人格的伪装。这个人看着松田,松田不认识他,却又认出他、感知到他。
      “说起来,诸星先生,干我们这行经常会遇到些怪事呢。”松田拿出用来跟证人攀谈的语气,“想取得警局注意的家伙成千上万,你永远不知道每一份匿名线报后边藏着什么人:□□的仇家,贪官的情人,恶作剧的小孩……而且多半永远不会知道。”
      “它们中的大部分毫无价值,甚至会造成误导,警方没有精力对每条情报寻根究底。”诸星理解地点头,“不过,我猜您是能够做出正确判断的那类警官吧。”
      “偶尔运气好而已——也看你从什么角度做判断,”松田哈哈一笑,“打个比方,能阻止东京湾被炸飞超棒,但谈到飞进肩膀和大腿的钉子,那可不好玩。”
      “选择题吗……”诸星大一副沉思模样,哼,松田可没说过什么选择题,虽然他两周前刚做完就是了。犯人把机关设置得有够缺德,想拆除主炸弹,就得触动发射铁钉的装置,而且局里因为没有足够重视这条线报,只派了一个专家来,最后闹到他滴着血被抬出去。但任务完成且没人死,对松田来说够好的了。
      “职责当前,还能怎样选呢?”他开玩笑,又或许是真心的,“不管怎么说,果然还是很感谢那封线报,至少给了我们答题的机会。对那个人来说,这也是要把自己置于危险中的吧。”
      “就算知道有些事情每天都在发生,但发生在能看见能碰到的地方的话,无论如何总还是会想做些什么。”诸星大以感慨的口吻说,“哪怕,是为了晚上能睡着觉。”
      “这是每个梦想过成为警察的人都有的冲动嘛,”他怎么好像在给这家伙圆谎?“即使为此不断失去……还是难以停止。”
      诸星沉默片刻,目光落在窗外某处:“我选择现在的生活,起初是为找到我父亲,我想尽一切可能与我最尊敬的人再会——你有非做不可的事吗,松田警官?”
      “唔,算有吧。”松田耳中响起隆隆的爆炸声,他的嗓子因嘶吼逝者的名字涌出血腥味,“一半是职责,一半是私人恩怨。”
      “Fifty fifty,是的。”不知何时,诸星日语中的口音流逝了。可能是故意的也可能不是,按他的话说,fifty fifty。
      “那么再次见到令尊的时候要说什么,你想好了吗?”松田问,诸星一怔。
      “不,怎么说呢……十八岁的时候,我脑补了一整份的演讲稿,打算告诉他好多事。”长发男人吸入快燃尽的香烟,颇有兴致地吐出一个淡淡的烟圈,“但现在,我想,能让他知道我们有多努力,就够了。”
      “‘我努力过了’,吗……”松田没有深究那个“我们”,“倒也很适合我再见面时告诉那家伙。”
      他的烟也仅剩将熄未熄的一点尾巴,松田把它按灭在烟灰缸里,诸星做了同样的事。这奇妙的邂逅该结束了,剩下的交给未来,交给命运女神强硬又不可捉摸的手指。
      “小心些啊,松田警官。”出人意料,诸星大松开烟蒂的手指来到他胸膛,指尖几乎触及心跳的鸣响,“You do got a light, here. 达成你的使命前,不要让它熄灭了。”
      “你也一样,红彗星。”松田回应,没错过对方转身离去那刻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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