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信的列车》偏烛

2、意外之客

　　洛辙让助理帮他找了昨天那个时间段的所有车次，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他其实料到会是这样了，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感到失落。
　　即使如此，洛辙也没有放弃。
　　他把搜寻范围扩大到了自己的目的地，以及之前下车的“十几年前”那一站的列车。
　　这还不算完，将昨天的车次全部看了一遍后，他还鬼使神差要了十几年前“那一站”的车次信息。
　　后者不仅年代久远，数量还比前者大很多，助理完全不知道自家总裁要这些资料干什么，可也只能遵从命令帮他收集好。
　　将这些信息处理了几天，关于少年和列车的信息没找到，反而把十几年前关于那个火车站的各类新闻看了个遍。
　　过去的治安不好，火车站又是重要的交通枢纽，经常会发生类似拐卖或者走失之类的犯罪案件。
　　随着时间经过科技发展，有些事件解决了，得到了一个比较完整的结果，可是有些却石沉大海，永远失去了水落石出的一天。
　　洛辙看到最后，心情都有些沉重了。
　　从最初的目的来说，那些资料大部分都没有价值，反而是一些类似都市传说的小道消息说到了“幽灵列车”般的存在。
　　可是这类消息基本都模棱两可，根本无法当作依据。
　　就结果来看，洛辙还是没有找到关于少年的信息，这让难得执着于某件事的他不禁感到些许挫败。
　　……

　　当人过分追求某件事时，可能会因为内心的执迷，难以得到想要的结果。
　　反而在暂且放下顺其自然之后，事情会回到最原始的姿态，让目标自然而然出现在追求者的面前。
　　正当洛辙失去了所有线索，找不到继续追寻的方向时，事情突然出现了转机。

　　这一天，他的钟表店来了两个意外之客。
　　洛辙日思夜想、收集资料追寻了好几天的少年，在这一天领着一个十岁不到的男孩，自己走进了他的钟表店。
　　当两人隔着柜台再次对视时，都不约而同地感叹起了命运的奇妙。
　　“真巧啊乘客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洛辙听到少年的话语，心中克制不住地感到激动，那感觉就好像是沙漠中渴了好几天的旅人突然喝到了凉爽的清泉。
　　不过表面上他还是努力按耐着的，他怕自己吓到对方。

　　自己最近状态真的有些不对，只是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即使再怎么吸引自己，也不至于像鬼迷了心窍一般这么失态吧。
　　难道，真的是老树开花了？
　　……呸呸！哪有这么说自己的。
　　他还正值壮年，哪来的“老”啊。

　　忍不住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羞愧，洛辙有些慌乱地站了起来，向着少年自我介绍道。
　　“额，那个，是啊真巧！啊……对不起，我刚刚在修理怀表，手上还有些脏……咳，我是这家钟表店的店主，你们可以叫我洛辙，咳，请问我有什么能帮助你的吗？”
　　男人本想进行友好的握手，可是伸出去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手上沾满了机油。
　　情况微微有些尴尬，他刚想把手收回来，可是少年却毫不在意地握了上来，语气温和地向他回应道。
　　“洛先生你好，我叫……安，叫我安就好，今天我们来这里，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说罢，名叫安的少年松开了手，转头向身边的男孩说道。
　　“小迪，把你的怀表拿出来吧。”
　　听到安的呼唤，男孩这才从对这家店的好奇张望中回过神来，把手伸进挎着的包里不停翻找起来。

　　趁着这个间隙，洛辙不禁感受了下掌心残留的温度。
　　对方的体温似乎有些偏低，“安”这个名字的音调不由回荡在男人的耳中，让他从灵魂上感到莫名熟悉。
　　少年毫不介意的回握，似乎让他的手不可抑制地弄脏了对方，虽然表面上看不出痕迹，可是他的直觉就是这么感受的。
　　这样的交互让他的心微微颤动，原本简单的礼仪因为这微小的细节有些变质，隐约带上了一丝侵略性。
　　洛辙唾弃着自己的心猿意马，可是又克制不住心里的那股蠢动。
　　只是这么简单的细节都会让他思绪狂奔，甚至本能地为这样的触碰感到欣喜，就像一个青春期的少年。
　　他都有些不认识自己了。

　　那边，安从被叫做“小迪”的男孩手中接过刚找出来的怀表后，颇为小心地呈到了洛辙的面前继续说道。
　　“洛先生，我们想请你帮忙看一下，能不能修复这个怀表，可以吗？”
　　安的询问唤回了洛辙的理智。
　　他立马回过神，勉强收敛住了躁动的情绪，认真端详起了少年手中的物件。
　　那是一个古典式样的精致怀表，零件结构微小精密，看上去不似这个时代的产物，反而像是古代贵族才会收藏的工艺品。
　　只不过它的表盘有些坏了，罩在上面的玻璃布满裂纹，内部的指针断裂散落，不再指向时间的位置。
　　这样的损伤并未消减这个怀表的质感，反而为它附上了更深厚的时代气息。
　　很难想象这样造型的事物，会归属于一个普通的孩子。

　　不过这些不是洛辙需要在意的事。
　　他是一个狂热且专业，极度富有天赋的钟表师，甚至建立自己的公司，都是为了能够拥有专注于钟表的自由。
　　那种对于“时间”的敏感，仿佛灵魂自带的本能。
　　只是看了一眼，他就洞悉了这个怀表的症结所在，即使它的构造奇特又繁琐，可是修理起来并不困难。
　　或者应该讲，对他来说并不困难。
　　对于工作的专业暂时压过了内心的躁动，洛辙面色沉着，只是语气平稳地回答道。
　　“嗯，没问题，虽然结构有些奇特，不过损坏的部位都很明显，修理起来没什么难度，只是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说完这话，洛辙下意识看向“客人”，想要征求他们意见。
　　可是他抬起头来，却突然对上了一对星星。
　　那是安的眼睛。

　　少年只是认真地凝视着他，明明没什么明显的情绪，可就是让人觉得，他的心满满都放在了你的身上。
　　刚刚苏醒过来的冷静瞬间被冲击得一丝不剩，洛辙顿时僵在了那里，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动作才好。
　　“哥哥哥哥，这位店长先生好像很厉害！明明之前店里的人都说，那么点时间修不好的，我还以为今天来不及了呢……”
　　名叫“小迪”的男孩在一旁惊讶感叹，唤醒了不经意间对视的两人。
　　安听到后愣了一下，随后便自然地移开了视线，伸手摸了摸男孩的头。
　　洛辙不再直视那双眼，这才松了一口气，心跳恢复了正常的频率。

　　只有自己知道的失控异常而突兀，令他不自觉地感到些许懊恼。
　　他本来应该厌恶这种情况的发生，可是想到对象是少年，他便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了。
　　甚至他有一种感觉，这种失控还不够，获得的反馈还应该更多。
　　他的灵魂深处，渴望，需要着这一切。
　　感觉无法凝聚成确切的思考，洛辙说不清自己想干什么，只知道自己不正常。
　　所以他尽力地克制着，只是把自己当作陌生的钟表店店长，勉强回应着少年的询问。

　　“那就麻烦你了洛先生，不知道把它修理好需要多长时间？”
　　“嗯……这个要等我拆开看了才知道，快的话一两小时，慢的话半天，可能会修到晚上，如果你们有事不如明天再……”
　　“不，不用了，我们……可以等，那么就拜托你了。”
　　“哦，好……”

　　简单交流了几句，洛辙和安确认过后很快就着手准备，拿着工具开始修理。
　　小迪耐不住性子去店里逛了，洛辙因为不差钱，租下的店面不小，到处摆放着他或收藏或经手过的各类钟表。
　　毕竟这里好歹是家店，需要维持经营，而不是一个孤僻总裁的个人实验室。
　　安则静静地等在了洛辙旁边，不知是想旁观怀表的修理，还是只是单纯喜静。
　　洛辙时而能够感受到他的视线。
　　尽管对方十分为他着想，为了不打扰他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气息。
　　可是洛辙自己却无法忽视少年的关注。
　　他太在意了，在意安这个人，在意之前列车上发生的事。
　　在意他，为什么会时而看向自己。

　　洛辙无法保持心无旁骛。
　　尽管他的修理技术很好，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出什么差错，可是他的内心实在受不住这种随着时间越发强烈的存在感。
　　为了缓解莫名的压力，他鬼使神差地出了声，貌似随意地和安搭起话来。
　　“……你带来的那个男孩，小迪，是你的弟弟吗？”
　　原本站在旁边静静观察的安，听到询问后短暂地愣了一下。
　　这话没头没尾，只能从内容上分辨出是对自己说的。
　　安反应过来后也没有多想，只是淡淡地回答道。
　　“不，不是，他是我的……乘客。”

　　乘客？
　　原本还想从家庭关系开始聊起的洛辙，一时间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想到初遇那天安身上穿的制服，他觉得应该不是什么代号的谐音，而他听错了。
　　可是这个乘客……究竟是在说什么呢？
　　毕竟正常哪有列车的工作人员会带着乘客，去找钟表店修怀表的？
　　这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还没等洛辙理清思绪，这次就轮到安主动向他搭话，把他的思路打断了。
　　“洛先生，其实今天会见到你，我也有些惊讶，毕竟……之前我们已经找了好几家店，他们都说修不好，你的这家店，原本是我们今天最后的目的地……”
　　结果一走进来，看到的就是认识的人。
　　不知为何，洛辙听出了安的未尽之言。
　　可是他的注意力并没有第一时间集中到这句话的内容，而是落在了一个奇怪的点上。
　　“嗯……安，可不可以不要叫我洛先生，这个称呼听起来太奇怪了，我不怎么习惯，你就普通地叫我洛辙就好了。”

　　原本洛辙想说，这听起来太生疏了，可是他及时反应过来，他和安本来就才见过两面，本就不是什么熟悉的关系。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奇怪，他还是找了不习惯这个借口。
　　安被他这么一说愣了一下，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似的，可是随后他就默默点了点头，应下了这个小要求。
　　见少年同意，洛辙这才心满意足，转而说起了之前的话题。
　　“这个怀表的问题其实没有多么复杂，只是要想修理，需要一定的技术和精力，比起可能失败的结果，更多钟表师估计会推荐你们直接换一个更加方便吧。”
　　安继续点了点头，洛辙说得没错。
　　之前他们去过的钟表店的确是这么说的，只不过因为这个怀表有些特别的用途，他们还是坚持修理。
　　不是没有店主答应他们的要求，只不过或许是保守估计，修理的时间最少也要好几天。
　　而那样就太久了，他们等不起。

　　“洛……辙，你觉得修理需要多久呢？今天能够完成吗？我们可能会有点急。”
　　安不太习惯地呼唤了对方的名字，想要知道确切的答案。
　　他的眼神不自觉地飘向攀着展示柜的小迪，面上带上了些许忧虑。
　　洛辙虽然没有看到他的神情，可是光从这个问题，他也能猜到少年的担心。
　　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看着手中被拆开的怀表，细致地估测了一下情况，这才出声安慰道。
　　“安，不要那么担心，只要我加把劲，晚上之前肯定能够修好的，这样的话就不会耽误什么了吧？”
　　明明不是自己的事，可是却说得像是要倾尽全力一般。
　　听到关心的话语，安不自觉恍惚了一下。
　　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关心过了，缺失的记忆让他不再记得过去的事，唯独那种怅然与孤寂偶尔会生出寂寞。
　　而此刻来自男人的关心，莫名勾起了一丝怀念，好似过去也曾有过这样一个人，温声安慰他，让他感到安心。
　　“嗯，谢谢……”
　　不知道该怎样回应，所以只能简单地诉说感谢，安看着洛辙翘起的嘴角，自己也莫名受到了感染，心情放松了一些。

　　“不过……为什么你们这么急呢？这个怀表是有什么特别的用处，拿着急用吗？”
　　“嗯……是的，原因解释起来比较复杂，等到洛辙你修好了，我再告诉你吧，那样会比较快。”
　　洛辙本能地询问，可是少年却没有直接回答他。
　　越是修理，他就越能感受到这个怀表的诡异之处。
　　零件的嵌合仿佛拥有自己的意识，他只是找到合适的替代品，便会隐约感知到下一步该怎么做。
　　有时修理的步骤还会违背原本的构造，将零件附加在毫无道理的地方，洛辙的本意并非如此，可是只要下了手他便会觉得，这样去做才更加正确。
　　他不知道这是怀表的特异，还是他的特异。
　　毕竟从小关于时间和钟表的莫名感应，他也经历过很多了。
　　损坏的怀表在他的修理下，渐渐变得与众不同。
　　洛辙本想和身边的少年解释一下，可是安只是静静地看着，让人能够感受到他的视线。
　　那样的关注隐约透露着一个信息，他是知道洛辙的擅自改动的，可是他并没有阻止。
　　就像是默许一般，安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洛辙手下飞快地摆弄零件，看着怀表一步步被完成。
　　就好像他看过无数次一般。
　　洛辙莫名从两人的空气中感受到了这种默契，他把话语按了下去，只是跟随本能不停地动作，完成自己的使命。
　　……

　　时间一分一秒地经过，天色也逐渐变得晦暗起来。
　　太阳下山了，夕阳拥抱着火烧云的尾巴，带着月光降临在大地，把城市渲染出一种深沉的冷色。
　　可是窗外的喧闹声却与之相反，在夜色的晕染下变得更嘈杂了。
　　毕竟入夜就意味着休息和解放，这才是更多人类活动的开始。

　　此时的钟表店内却依然安静，仿佛和外面的城市隔了一层纱。
　　小迪早就逛累了，靠在椅背上不知何时进入了梦乡。
　　安和洛辙却从下午开始就专注了很长时间，连动作都没有怎么变化。
　　在他们的眼里，时间好像失去了意义。
　　终于，怀表的修理临近尾声。
　　随着最后一个零件嵌合进去，洛辙冥冥之中似乎听到了齿轮转动的声音。
　　他的工作结束了。
　　还没等男人放松下来，转头告诉少年这个好消息，修好的怀表就在他的手中微微轻颤，发生了特别的变化。
　　焕然一新的怀表浮上半空，刚刚换过的指针突然在钟表盘上自己转动了起来，不过不是前进，而是逆时针地越转越快，仿佛想要倒转时空。
　　“居然真的修好了……好厉害！大哥哥，谢谢你！”
　　洛辙刚被吓了一跳，下一秒就听到小迪醒过来凑到他的旁边，发出了惊讶的感叹。
　　原来这算修好了吗？洛辙不禁感到疑问。
　　他不是没有预料到会发生奇怪的事，可是当这种现象真的出现在眼前时，他还是忍不住感到惊奇。
　　原来这个怀表，真的有魔法。

　　“哥哥，这下我们能去下一站了吧！还在时限内真是太好了，我已经等不及了！”
　　“嗯，现在条件凑齐了，准备出发吧。”
　　飞起来的怀表落在了小迪的手中，男孩活蹦乱跳地跑到门口，打开了通向外界的门。
　　洛辙又听到了火车的鸣笛声。
　　门外不是习以为常的街道，而是奇妙地连通了一辆行进中剧烈抖动的车厢。
　　掠过眼眸的，是窗外飞速后退的光景。
　　洛辙知道，那是安的列车。
　　看这样子，他们似乎是要走了。
　　还没来得及感到失落，洛辙就看到身旁的安向前一步，却不是径直离开，而是转身看向了他。
　　少年伸出一只手，仿佛舞会的邀请。
　　星辰的眼眸在夜色中静静闪耀，一下子就看进了洛辙的心。
　　“……洛辙，如果你愿意的话，也跟着一起来吧。我的列车只在【时之祸】中穿行，从来不会搭乘无缘的陌生人。”
　　“它让我遇见了你，还遇见了两次，这一定不是巧合……【时之祸】中，一定也有一场旅行，等待着你。”

　　洛辙其实不太懂安在说什么，可是他不想拒绝，也不愿拒绝。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想起，可是少年向他伸出了手，那就足够了。
　　只要他在，就足够了。
　　遵循本能地伸出了手，洛辙握住了安，让两人的温度不分彼此。
　　少年温柔地笑了，连星光都变得更加璀璨。
　　他牵着他转过身去，一起走向了梦的彼端。
　　洛辙的感官变得恍惚，他觉得自己有些抽离，却又有些不明所以的放松。
　　耳边那悠远的鸣笛声越来越近，男人终于放纵了遐想目视前方，即将踏上一场代表重逢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