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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Chapter-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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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序临回家后,已是傍晚。
房子在闹市,但闹中取静,独占一隅天地。加之房子偌大,只有他一人居住,除了一日三餐做饭的吴姨,便少有人来。
他进了门,两只狗狗跑来迎接,他俯下身,去摸它们的头,随即开灯,换上白T卫裤,深入走廊,去卫生间洗手。
哗哗的水声,关停后便静谧。他撩起眼皮,眉目入镜,或许是错觉,整张脸竟恍是模糊。
他坐在沙发,又打开电视,翻台了几个节目,又觉无聊。便站起身,可起来的目的,像一霎就忘记。
在原地走了两圈,他又向书房走去。
随意择了本商科书,陈序临整个人耷在沙发上,翻了几页,他望向窗外,明月已挂上枝,盈盈弱弱,他忽而阖了书,抿抿唇,觉得索然无味。
这时,有电话来。
他伸手去拿,见是文瑛。便开了免提,但没主动说话。
对方试探性地喂了句。
他说:“在听。”
文瑛松了口气,语气变了,听来无端像是抱怨:“你今天去哪儿了,我给你打了很多电话,怎么都不接。”
陈序临漫不经心:“玩车去了。”
文瑛口吻缓和,说:“今天不是说好,要来家吃饭吗。多长时间了,怎么又没过来。”
“是不是非要我亲自登门,你才满意?”
陈序临倏而放了手里的书,面向屏幕,语气一凛:“您自己看看,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吗。”他靠在椅背,窗户微有缝隙,如霜月色泻进。
“再说,这才是我家,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再不济,还有爷爷宅院,姑且称作是家。遑论你那处,到底与我哪里沾亲带故。”
他觉得话略是刻薄,又道:“你要想来,你便来好了。”
“是不是,文女士。”
“噢不。”他顿了顿,“母亲大人。”
陈序临刻意的礼貌,落在文瑛耳中,倒似阴阳怪气。
一通抢白下来,文瑛竟无话辩驳。她尚且有自知之明,或者是避讳,不愿再来与先夫共同生活的地方。
谁教她曾经趁其出海,外出寻欢,直至丈夫出事那天,家里上上下下,也寻不到她踪影呢。
而这唯一的儿子,自然也无好脸色相待。陈序临一贯对她态度淡淡,文瑛自知,只能小心翼翼维护,她不再多说,只好劝道:“想回来的时候,我去接你,我与你程叔,都很想你——”
文瑛本意不坏,想营造一派家和融融的氛围。可不说这话还好,一提起这个称谓,陈序临彻底失了耐心,他音调骤然提高,近乎于喊:“没参与过儿子成长的人,装什么慈母呢,你守着你那个家,我不劳您费心了!”
说罢,便挂断电话。
两只狗狗蹲在门外,待他话音将落,便进门,跳到沙发上。
陈序临盯着窗外。
墅区内皆是独栋,人烟稀少。恰逢下雨,偶有散步的人从门口路过,撑一把透明伞,在暖黄路灯映衬下,更显寂寥。
陈序临不知怎么,感觉很是疲惫,闭了眼,眼前忽现的,确是许舒言的眉目。
在飞驰里,明显受惊,但精神仍强撑,似负隅顽抗。
他想到了佛寺那个愿望。
他本以为早已习惯,一个人过生活,日后三年五载,十年八年,日子没有水花,不过就现下这般。但跪倒在佛前,一片香烟缭绕里,他的心不知怎么,蓦地便虔诚许愿了。
佛祖垂怜,没成想,片刻便予了回应。让一个女孩立在林前,促成这段偶遇。
她很漂亮,又富礼节,清冷而疏离。对待路过的僧侣,她双手合十的那霎,像在他心上挠了一下。
但远达不到一见钟情的程度。
他很快便忘了这茬。
至于后续,三番五次的遇见,他也属实没有料到。
信仰对陈序临来说,一贯只做心理安慰。但种种冥冥,陈序临心有微妙,他甚至不得不承认,是上天助澜,迫他接受一般。
而与她的接触,他像遵从圣意,亦或只是好奇。
出于被动,他接受了。
然而他却忘了,再渺小的种子,也会生根发芽。
她像长进了他的心神,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时不时伸出枝桠藤蔓,于他眼前晃晃影子。
一如方才。
脚边窸窸窣窣,陈序临回过神,这才见边牧停在另一方向,但不急过来。他便伸了手,那狗狗顺势跳他怀里,乖顺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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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下了雨,秋风扫落叶,又是一地萧索寥落。好在阳光正盛,于东方洒落,照在枯叶上,远处看,像黄灿灿的锡箔。
许舒言早上洗漱,骑了自行车去教学楼。
今天有个知名校友返校座谈会,建工学院主办,宣传稿要登校报,他们足够重视,便邀了新传学院辅助,得他们便利,新闻系的优秀学生也能去旁听。
她特意早十几分钟到,远远看去,车棚不比往日,空出不少位置。远眺之下,常停的地方被一辆黑色奔驰挡住,她只能绕过汽车,骑到前面去。
即将路过轿车之时——
主驾车门忽而打开,许舒言心下一惊,立时刹车,好在反应快,车门没与之接触。
一男人走下,西装革履,约莫二十五六。他见女孩神色不悦,意识到方才冒犯。他急说抱歉,但女孩没应他,在男人伸手过去时,连人带车,明显退了一步。
她推着车子进到车棚。
男人收回手,轻笑下,复又去拉后座车门。手还未搭了车把,就听不远处一声女音。
“这里停车,会给学生造成不便,先生如果有空,停到别处去吧。”
男人循声,见女孩头也不抬,径自给自行车上了锁。咔的一声,她抬眼望向男人,整个动作利落干脆。
一台小公主车,气势竟不落下风。
许舒言走后,男人拉开车门,门开一瞬,一位老者从后座走下。
男人说:“陈老,我们到了。”
老者虽垂垂老矣,但精神矍铄。他站到男人身边,两人望女孩背影,半晌,是老者先开的口。
“我记得项森你,也是工大毕业的,对吧。”
项森应他:“是,陈先生。”
“你们年轻,真是好啊。看看,还有股劲儿。想想当初,我也这样,没被社会打磨过,做什么,说什么也青春直率。”
“哪像现在,言不由衷,说的话,我自己都不爱听。”
陈镜宏叹道:“时光真令人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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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舒言进了会议室,帮助老师架好设备,调试机器。又从老师手里接过铭牌,按老师要求,一一摆放。
一个名字被摆在中间。
陈镜宏。
待一切准备妥当,参加访谈的学生也陆续而来,空位逐渐被填补。拍摄老师示意许舒言,让她去坐下即可。
她随意择个位置,拿出笔记本置在桌面。一霎,她抬眉,见一老人进了门,越过无关铭牌,径自坐在中间。
身后跟着的,正是车棚旁,差点与她产生摩擦的男人。
许舒言敛回目光。
访谈开始,主持人因有学生在场,力争气氛诙谐,但明显场面沉沉,大家并不买账。
谁能在校长面前嘻嘻哈哈。
校长亲自下场主持,可见来人身份不低。
许舒言暗猜。
经一介绍,果真如她所想。老人是罗浮元老,一手带罗浮起家,曾经毕业于工大,此时背靠一堆头衔,再回到这,极有些荣归故里的感觉。
她隐约记起,陈序临家的企业,貌似便是罗浮。
他姓陈,老人也姓陈,有同样的背景背书,不知两人是什么关联。
都说名门家族是非多,许舒言猜不透,便不再想了。
陈镜宏虽是上了年纪,但思维清楚,逻辑明晰,明显是经过大风浪的人,脑子也活泛。他说自己几十年前于建工学院毕业,谁曾想,竟一点也没干与专业沾边的事情。净忙于生计赚钱,觉愧对母校。
讲到这,他连连叹息。
景莲的学生都知道,罗浮是怎样的体量。陈老爷子说这话,纯为活跃气氛,这极大的反差,惹学生哈哈大笑。
气氛一瞬松泛。
接下来,他又引到了就业方面,似善意规劝,教学生打开思路,不要因学了本专业,便被困住。如果有别的机会锻炼,那也是好的。
当然,也别荒废所学的知识。
老爷子慢条斯理,讲了许久,学生皆目不转睛。有服务生递上白水,项森上前收了,为老爷子换了刚泡的茉莉。
访谈顺利,也很精彩。随最后一句话毕,陈镜宏收声,掌声如雷。许舒言混在其中,不经意里,与陈镜宏对视一眼。
他面有笑容,神色和蔼。
散场过后,学生皆已离开。许舒言留下,帮老师倒腾设备,刚拆了架子,便瞥见门口处,校长在前,一脸笑意,迎陈镜宏出门。
那男人则陪同在后。
她垂眉,小心将录像机放进包里。
两人在走廊尽头站立,说了几句,旋即便握手。校长离开,而陈镜宏则走了过来。
项森适时递上茶水,说:“您今天话说得有点多。”
“他都那样拜托了,我能拒绝吗。”陈镜宏咽一口水,“学校现在就业是个大问题,他们也伤脑筋,为了这个就业率,学生上学时就要做工作,潜移默化给他们打针。我就不喜这些应酬,说些言不由衷的话,但还推脱不掉。”
项森顺他话说:“推还不容易,我寻个由头,还有推不掉的会吗?”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陈镜宏笑道:“企业做大,得适时回馈社会。这些机构又自带光环,一篇报道比重金广告管用,我到了这个年纪,罗浮名声比什么都重要,万不能出岔子。”
杯口热气氤氲,汩汩蒸腾一般。陈镜宏眉目低垂,和善尽消,再抬眼时,眼神凛凛。
“不然,以后我怎么交给序临。”
陈镜宏阖了杯盖,递到项森手里,接过衣服,披在身上。
“我们也该走了。”
项森应声。
忽而,身后有一女声响起。
“陈先生,请问,我能向您请教一个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