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清风霁月 ...
-
展清风刚要上前搭话，却见面前十岁模样的女童颇为防备地退后两步，一改方才怂样，色厉内荏地弯起右侧唇角，勾出一个邪邪的冷笑，故作老成道：“说吧，肯花功夫从虎口下截猎物，你想利用我得到什么？”
他向前的步子登时顿住，表情瞧着有些无语，继而自上而下将自己打量一遍，似是做了番深刻反思，而后将仪容捯饬得愈发人畜无害了些。
“小姑娘孤身在外，谨慎些也是好事，好事……”他不知是在跟她说话，还是单纯地自我安慰，一步步试探着往她跟前挪，半俯下身与她平视：“小妹妹，哥哥真不是坏人。你年纪太小，山里又偏僻，过会儿天全黑下来则更是凶险，哥哥在后面送你一程如何？就送到最近的城中我就离开。而且哥哥保证，如无危险，绝不靠近。”
听见“哥哥”二字，十六才放下的右侧唇角再次一抽，险些又迸一个冷笑出来：“你才多大点儿？”
“去岁及冠。”展清风好脾气地回应。
“小小年纪也敢妄称哥哥？”十六得意扬眉：“不是吓唬你，凭岁数我能当你姑奶奶！”
“那小姑奶奶，”展清风顺着她叫：“咱们走吧，此地不宜久留，我方才只是击了它们睡穴，它们随时可能会醒。”他眼神示意了下地上躺着的两只成年猛虎。
“这俩老畜生还没去见阎王？”十六小眉头一蹙。
“我昨夜观天象，发现今日不宜造杀孽。”展清风一脸高深莫测，编得像真的一样。
可十六偏偏是最喜欢跟万事万物对着干的性子，闻听此言，一身反骨都在躁动叫嚣：“哼，你不敢杀，我来杀，我倒要看看今日造了这杀孽能有什么报应！”
展清风也没阻止，只扯下一枚叶片夹在指缝，静立于她身后觑她动作。
十六气势汹汹上前，还没在那两只大虎身侧站稳，耳中忽地传进一声悲鸣，她抬眸看去，目光恰对上一旁小虎那哀戚戚的眼神。一时间她恍若看见了置身冥界时孤立无援战战兢兢的自己，满心戾气霎时熄灭，心虚地回望一眼展清风，却见那厮正在身后看着她。
她有心少办件缺德事，又觉话都出了口，作为姑奶奶辈的长者，在小辈面前反悔甚是没面子，一时进退两难。
幸而展清风似是个蠢的，看起来并没窥透她这份小心思，只兀自在后面惊慌失措，咋咋呼呼叫个不停：“怎么半天不动手？哎呀，不会是我方才一时疏忽，直接把它们都给弄死了吧！罪过，罪过，天可怜见，这可真是无心之失啊……”
十六赶紧就坡下驴，故作嗔怒：“就是死了！两只都死了！扯谎的精，骗人的鬼，无端败坏姑奶奶我造杀孽的好兴致，我决定不许你跟着我了！”
她是个没有归路的人间过客，但这事儿她并不想让这深山老林里凭空冒出来的“哥哥”知道。
可他答应得也太爽快，只留了句“那就江湖再见，山水好相逢”，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莫名叫她心里憋闷空落得紧。
展清风本意是先暂且匿在附近，待十六走后，再远远赘在后头。他这人早失了自己的事，只能将余下的小把时间都花来行侠仗义、操心旁人的事。
没想到几十米后小姑娘竟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跟上了他，他不禁莞尔，扬起一边眉梢低声自语：“扯谎的精，骗人的鬼，我决定欢迎你跟着我。”
展清风好像不太合群，其后几日，他一直穿梭于各深山老林，十六便也跟着他在渺无人烟处晃悠，虽然荒凉，却也自在。
他很擅长使叶子，又软又薄的叶片一经他手竟比利刃更要厉害，猎食物的准头很足。但从水洗到火烤的一系列工作他总要花上几个时辰方能完成，他的手似乎使不上什么力，导致做起事来异常艰难。
十六曾听过一个词叫“心慈手软”，他手软得这般厉害，料想腔子里一定盛着颗慈悲心。
每每烤好什么东西，展清风总不嫌麻烦地只取一半，去溪边就着水吃，十六便趁他不在，偷偷取了剩的那半祭五脏庙。他回来见东西没了，不讶也不恼，仍旧是眉目疏狂、面带三分笑。
几次三番过后，十六也猜出来人家八成是早看见她了，索性不再费心藏着，跟得更近也更明显了点儿。
二人再说上话还是得益于几日后的一场深秋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雨后气温骤降，连着凉了几日。展清风清瘦得紧，瞧着便不是什么强壮的人，趁降温的当口丝毫没让人失望地发了高热。
十六在山里转了大半天，却连只山鸡羽毛都没能碰到。无法，只得上树采了几个果子，下来时还重重跌了一跤。
她在溪边仔细将果子清洗干净，而后悉数拿给了展清风。
“这么巧，小姑娘，一别多日，我们竟然又见面了。”饶是病得半死不活，他也没忘记继续表演二人早已分道扬镳的原本剧情。
“……是你烧傻了，还是以为我傻？”
“若非得选一个，那就是我傻吧，”展清风冷得浑身发抖，三分笑褪去两分，仅剩的一分弧度挂在脸上，可亲中泛着可怜。
他扫了眼那几个擦干洗净的果子，一分笑又深了半分：“给我的？”
十六素以行凶作恶为灵生目标，此刻竟做着照顾病人的善事，简直预支了未来一百年的不自在。
她把头偏向一边，自个儿跟自个儿生闷气，语气凶巴巴的：“呸，让你试毒！”
“无毒！”展清风从善如流地啃了一口，险些被酸倒了牙，面上却不显，只眉毛微微抽搐着同她扯起了闲天：“小姑娘，喜不喜欢红玫瑰？”
冥界仅有黑色曼陀罗和罂粟，她还真不知这红玫瑰是个什么模样，但又不愿露怯，遂不答反问：“你喜不喜欢？”
“喜欢啊，红玫瑰好看得很。”展清风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接着道：“虽长着满身的刺，心却是红的。”
十六闻言，先尝试想象了下传说中红玫瑰的尊容，却半天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怕自己一头雾水的窘状被看穿，她又偷觑一眼展清风神色，撞上对方的玩味笑眼，这才反应过来他其实是在说她。
“我不喜欢！我最讨厌的便是红玫瑰！”十六又羞又恼，高声与他唱反调，似觉还不够，又连带旁的一齐发难起来：“还有，你才多大的娃娃，不要总一口一个小姑娘地叫我！”
“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她忽地顿住，傲娇的神情瞬间切换为茫然。从小到大，足足七百年，她只被唤过十六。
而她，深深厌恶这唯一的称呼。
“你不懂！我这种有身份的人是不需要名字的，往后你叫我小姑奶奶就行！”从前在冥界，戮凋都是被称呼“王上”的，她便也依葫芦画瓢给自己琢磨了个尊称。
“一名一姓乃立足于世的标签，怎么会不需要名字呢？我帮你想一个吧。”说完，他也不管十六答没答应，即仰头望天，目光直直地思考起来，跟入了定似的想了许久后才再次开口：“我知道有个象征美好的词叫‘清风霁月’，敝人展清风，有幸占了前两个字，余下的‘霁月’便拿来给你当名字可好？”
“不好！”十六那股叛逆劲儿又上来了：“我偏要象征丑坏的名字！”
“那更容易，”展清风微微挑眉，好整以暇地斜眼睨她：“野猪、鬣狗、黄鼠狼……你想选哪个？”
“……”十六扁扁嘴，受了欺负似的小声咕哝一句：“那还是霁月吧。”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清风霁月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