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逝余生

1、醒

　　九月中旬的夜晚依旧格外短暂，今晚的黑夜空洞洞的，没有什么生机，月亮被隐逸在为数不多的云层之下，没有倾泻而下的月光，曾经斑斑点点的星星也只剩下了几颗在忽明忽暗的叫嚣着，一切寂静得就如逝世之人的呼吸，都暂停了。
　　将近早上六点时，医院大楼底下树影交错，光似乎是穿透了窗纱，一点一点照射进来，整楼这才渐渐醒来。
　　“小石子……”
　　“嗯……啊？”叶时才醒，这会儿眯着眼，听得也不真切，似乎是有人叫他的，那声音熟悉又陌生，却好像近在咫尺。
　　叶时又眯了一会儿，打算一点一点先适应一下阳光的照射。随后——
　　“你是谁？？！”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奇怪的是，他们明明不认识对方，可总有一种陌生的熟悉感，仿佛他们是上辈子的恋人一般，可惜这一世就互不相识了一样。
　　这样想着，叶时似乎更清醒了一点。
　　为什么我会莫名感到悲伤呢？
　　他喃喃着，那人似乎也在思考。
　　吱啦一声，门被推开了。
　　“有什么事吗？这位病人。”是位护士推着车过来了。
　　“嗯？这不是有个人吗？”叶时问道。
　　护士惊了一下，刚想开口却又生生咽了回去，四周瞧了瞧，除了从窗外照进来的那束阳光外，似乎没有什么不属于这里的东西了，说话间，她甚至觉得今天比昨天更暖和，不过这太阳，升得早了点。
　　叶时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头一偏就瞧见了自己手腕上的绷带，便想对护士说点什么，但又想问这个自己刚醒就在自己身边的人，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正巧刚抬头，就又瞧见那人了。
　　就刚才护士和叶时说话时，那人围着叶时转了一圈，然后他被自己吓了一跳，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成了这么个鬼样子，但他现在似乎已经接受了成了鬼的自己，并且渐渐不再感到害怕，这种灵异事件似乎成了扮鬼的那一个才好玩。
　　这只鬼没想出用什么合适的词去形容叶时。按他的想法，叶时长得很好看，是那种淡雅清新的美，有竹的高贵雅致，有兰的清新芬芳，就是给人一种很干净纯洁甚至有点可爱的感觉，而并非高冷无情的美艳，无知懵懂的傻里傻气。
　　打个比方，叶时就像青色柠檬上的一片叶子，柠檬过于酸涩，像初出茅庐的小孩子一样单纯可爱，而柠檬叶既带着点酸楚又有点苦涩，就像经历了风摧雨折之后童心仍然未泯，心里头的苦只自己明白，渐渐的，酸与苦混合在了一起，成了他。
　　总之，那只鬼觉得叶时很不一样，就如从红尘之中跳脱出来，世外仙人一般美好。
　　他和我不一样。
　　这是那只鬼被自己吓到之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护士在一旁趁叶时发呆那会，就换好了药瓶重新挂了上去。这会看叶时不对劲，又是一惊，忙问:“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叶时缓了缓，随即摇了摇头，换上轻缓温柔的语气，说道:“没事，姐姐你应该很忙吧，我这里没什么要紧的，不如先去照顾其他病人，有事我再找你。”
　　“好。”
　　护士总算出去了，可真正令叶时头大想撞墙的麻烦却依旧在这。
　　“我们见过吗？”
　　那只鬼似乎正打算说点什么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但叶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路。
　　“唔……也许吧。”
　　“你长的似乎很像我的某一位故人。”
　　两人同时说道，但此话一出，却都震惊了。都望着彼此，似乎就想这么直勾勾地望进对方的心里，然后开始疯狂地去寻找关于自己和对方交往的记忆来证明真的有什么所谓的“故人”，证明他们都是相识相知的。
　　甚至……甚至觉得若是没有这点记忆，他们就都会感到遗憾悲伤，但更多的，是一种无论怎样都无法言语无法诉说的感情，似乎很简单，又似乎很复杂，是忘了姓名也这般令人无法忘记无法挣脱的情意。
　　似乎就是他们嘴里即将出口的那几个字，那种感情，那种关系。
　　是知己，但又胜于知已。
　　终究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说些什么。
　　“你手腕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某只鬼终于看见了叶时手上的那一圈圈绷带，并且毫不犹豫且略带震惊地向当事人询问。
　　叶时不语。他在回忆，因为他意识到他并不只是简单的在医院睡了几天。
　　“我本来是想要自杀的……”叶时喃喃着，头不自觉地又低了下来。
　　那只鬼看到他这个样子，他的心就像被人狠狠揪了一把，他在心疼他，可他又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无法准确地向他诉说。
　　一人一鬼又沉默了。
　　“你别哭好不好……”某只鬼斟酌了一下语气，他现在只想要安慰叶时。
　　“我没哭。”叶时有些委屈地抬起头，随之变得沙哑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
　　闻言，那只鬼又是一阵心疼，半晌才开口:“嗯，没哭。”说完，他甚至苦笑了一下。
　　“我真的没事啦，不然我早就和你一样了。”叶时说着，也回了他一个微笑。
　　某只鬼现在又不语了，而他这样在叶时眼里倒显得有些莫名的凄凉。
　　“那么，你是谁？”叶时依旧用一个令人舒服的微笑询问着，尽管现在他的脑袋依旧昏昏沉沉，好像怎么也睡不够的样子，但他还是想要知道一点有关于那只鬼的事情，最起码得给他一个名字吧。
　　叶时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他所看过的那些有关于神神鬼鬼的小说和电影，有一种说法是人死后如果在人间没有再记得他的人了，那么那个人就会彻彻底底的消失，除非在别人忘记他之前他就已经投胎了。而叶时现在遇到的那只鬼现在显然是一只孤魂野鬼。
　　叶时本来是不信鬼神的，可现在他不得不接受有鬼的事实。但莫名的，他对这只鬼有好感，所以他想记住他。或者更直白的，他想成为他心中的那位“故人”。
　　他在赌，他的直觉告诉他，他们的缘分绝对不会只是人和鬼之间的惊鸿一面。
　　“啊，我叫蒋离。”那只名叫蒋离的鬼反应过来后便回答了这个问题，“你呢？”
　　“叶时。”叶时说到。
　　“叶时……”蒋离忽的一下就呆住了。
　　叶时默默地看着，蒋离渐渐泪流满面而不自知。
　　“对不起……”蒋离突然冲了过来，然后将叶时抱了个满怀，但也只是一瞬，他的身体穿透了叶时的身体，鬼魂身上自带寒意让叶时不自觉地打了个喷嚏，蒋离愣住了，他脸上的眼泪仍在往下掉。
　　蒋离游回了原来的位置，顺便抹了把眼泪，说:“对不起，叶时。”他似乎在努力忍受着心中积攒已久的苦楚，他知道他不能一股脑全说出来。他又在担心着他，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一度让他心痛，他知道他也曾哭得撕心裂肺。
　　“你这个人总是让我伤心。”蒋离掩住的泪水在他的笑容中又静静地淌了下来，“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最爱的人啊……”
　　蒋离又往前游了几步，他想伸手去触碰叶时，但又忽的退后，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让他不得不小心翼翼。
　　“没关系的，你过来吧，我想抱抱你。”叶时感觉到他自己也在落泪，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认识蒋离，可是他好想抱住眼前的这只鬼，他想要听他说话，说什么都可以，他知道他可能已经忘记了蒋离很久很久，可是他明明不想忘记的……
　　“看来我们的关系不只是‘故人’。”叶时笑了。
　　两人都沉默且小心地互相拥抱着，双手穿透对方的身体，阳光渐渐明媚，但依旧只留孤影在一方墙壁之上。
　　两厢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