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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自然寿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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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站快要到了,请下车的旅客朋友携带好自己的随身物品,于车厢两端等候下车。同时,请于下个城祭日之前备好车票——诡灵的心愿。”
仇怀野思忖着,眸色渐沉。
片刻后,抬起修长的手用力按了按耳后那块凸起,瞬间清醒了许多。
山根熨贴的白皮轻皱,空气中残留的些微余热滑入鼻腔。
初秋。
仇怀野简易地下了判断,还好没有很恶劣。
抬起头看向远山,又补了一句——
至少在目前看来。
绕着村子晃悠了一圈依旧没有什么发现。
仇怀野不疾不徐地踩在爬满裂缝的青石板上,不时地用捡来的桠条抽打路边的杂草,忽而轻笑。
要是这没心没脑的杂草也能变成吃人的怪物,那恐怕他今晚是凶多吉少。他这么挖苦着,好像这样就能让他烦躁的内心平静些许。
石板路红毯似的向远方铺开,一望无垠,碧草衔天。
视野尽头,一栋复古小洋楼分外醒目。
只有抵至脚下,才复又觉得这幢洋楼修得颇为恢宏,当然,这个恢宏仅指占地。并未形如阿房宫般,蹲位大,修得也富丽堂皇。
整体看上去非常简约,偏民国复古那一挂。灰墙红顶,京红色的屋顶像被折断的筷子形成一个利落分明的三角区域,而这区域则被利用起来挂上了一面刻盘讲究的金色笨钟。不是他擅自贴标签,是这钟确实笨,都不会走针,两个小时过去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除此之外,还有一股强烈的违和感挥之不去。
他挑了挑浓黑的眉,一般而言破局的关键就隐藏在列车的画面中。而这次提示居然就给了五个字,可能被这鬼地方磨成变态了?竟然觉得有点意思。
径直走到门口,他神色淡漠地抬脚朝厚重的闾门狠踹了一下,然后顿了两秒钟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现在还没进入战备状态,这才敲起了门。
略有节奏的敲门声,准确来说应当是最初的踹门声,吓得屋内窃窃私语的众人一激灵。
顶着一头黄毛的陈泗潼最先反应过来,起身开了门。
门外,仇怀野长身鹤立,黑色衬衫包裹着薄薄的肌肉,领口解开两颗扣,骨感分明的一字锁骨形如梅瓶探出头的灼灼桃枝,有一种犹抱琵琶的美感。可是,这样令人心驰神摇的身材再外加那吊儿郎当的笑容便画风陡转,性感男神摇身一变成了情场浪子。
浪子说:“听出来了么?”
陈泗潼愣了:“什么?”
仇怀野眨眨眼,语气散漫轻佻:“《梦中的婚礼》呀。”
……
“得,恕在下无能。”
“怎么样,是不是挺有天赋的?”
能听出来才见鬼了……陈泗潼知道这人准是又闲出屁来了,干脆另起话头。
“这是?你路上碰见的?”
仇怀野正乐呢,“我觉得我唱歌也还可以,要不现在给你……”
两人同时开口。
正打算小露两手的浪子突然哑声。
“碰见?”他问,“什么?”
意识到什么,猛转过身。人还未得见,闷热的风就争先恐后地往他脸上招呼,碎发扎进眼里,他乱手揉搓两下,勉强掀开一道狭长的眼缝,一片模糊中,一个稚嫩又青涩的轮廓逐渐清明。
后来,每当仇怀野想起初见贺随的画面,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清欢溜进心房,泛黄的回忆里就连温热的风都被他过滤,变得飒爽不已。
贺随就距他仅有一个臂展的距离。被人发现,本该落上在其肩膀的手被他收了回来,欲盖弥彰地往下压了压帽檐。两侧的银色碎发受压调皮地外翘。眉目看不真切,依稀瞥见纤长睫毛于白皙两颊拓下的浅浅印记。
仇怀野匆匆地扫了一眼两人之间的距离,再回想起那人刚在悬在半空的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自己的身手已经变得这么迟钝了。
上一站死亡率控制在了80%以内,对于这个高死亡率的杀人游戏而言,可以说上一站除了环境恶劣,其他的简直让仇怀野怀疑自己还呆在补给站。所以种种因素导致他并未及时察觉自己四肢如同螺丝松动的器械般不听使唤,曾经敏感的神经也在他废掉的日子里生了锈。
一番感慨之后,目光顺势上移,他就那么竖着眉毛干巴巴地打量着贺随,脸上不见丝毫尴尬。
面对对方赤裸裸的视线,贺随白嫩的脸渐渐涨红起来。多亏角度刁钻,刺眼的太阳光经过黑色的棒球帽折射成了一块掩饰窘迫的遮羞布。
仇怀野的一脸质疑让他慌乱起来:“那个,你别误会。我就是刚在那边看见你,就想着过来打个招呼。”
少年的声音很清透,像曲径幽深的小潭,安静,澄澈,又隐隐有种未知的神秘感。
仇怀野的长相是典型的浓颜,十分有张力。所以当他一脸严肃地打量贺随的时候,对方看到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大门前的拦路人一脸凶相,目如鹰隼,嘴角还扯着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就像是电影里月黑风高的夜里从暗巷里冲出来,磨刀霍霍向自己的——抢劫犯。
抢劫犯两手插兜,鞋底磨搓着一颗小石子,嗤笑一声:“谁误会了?”
贺随却好像将他的路数摸得门儿清,压根不接招,沉默着听他指认,任他鱼肉。
“你在哪儿看见我了?就打个招呼,吆喝一声的事儿。干嘛非得一路跟过来?”他伸出食指,以夸张的幅度比划了一下,拔高音调,“哪儿来的误会,事实就是——这,你都快贴老子身上了。”
随着音调的高亢,石子也被他踢得不知所踪。
贺随也不生气,而是选择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淡淡地道了声:“抱歉。”
陈泗潼当然知道仇怀野心里在不爽什么,掩在门后朗声笑了出来,“哟,老仇,这小孩不买你的帐可怎么办。”
仇怀野压根不在乎有没有人买账,就是感觉身后这人走路一点声都没有,忍不住想说道说道。
他若是真怀疑一个人,才不会傻到挂在嘴皮子上。现在这场面……也只能算是贺随这个倒霉蛋撞到了他郁闷的枪口上他才直接将心里话脱口而出。
贺随伸出手,礼貌性地笑了一下:“你们好,我叫贺随。”
伸手不打笑脸人,再折腾下去倒像是在无理取闹。
仇怀野坏心一起,寻思就这样小小地揶揄一下那个跟踪狂便作罢。他利落地回握,准确来讲,那已经不能算是握。握是春风般地温软,他这一下更像是东风霎起般的肆意。“啪”的一声,虽然不痛,声却出奇地响亮。
他端出一腔长辈口吻,笑道:“年轻人可不能那么贪心。跟我握手,还向别人问好。”语气那叫一个语重心长。比起招呼更像是托孤。
说完就径自走进了屋里。
“别人”走过去,自然地将手搭上了陌生人的肩:“你别管他,他就是闲的。我叫陈泗潼,他叫仇怀野。”
这一搭,陈泗潼才发觉现在的小孩儿是真发育得好啊,搭着一个比自己还高的人,那感觉实在不太好受,不论是生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不过好在他是个乐天派,他边把人让进屋边有一茬没一茬地问:“小随啊,你多大了?”
刚问完,陈泗潼就开始后悔自己问了一个白痴问题。因为这儿的人其实都是在同一个时间点进入游戏里的,也就是离开现实世界的时间是相同的。而之所以会有新人存在,是因为每个人在这个世界的重启时间不同,此前则相当于处于待机状态。
简而言之,不知道自己的待机时间多长,也就不会知道自己如今的年纪。
“自然寿命的百分之十二。”被搭的这位也同样不太舒服,神色寡淡。
“……嗯……啊?”
他看着贺随一本正经的模样,忽然觉得这小子和仇怀野某方面挺像的。
他真诚发问:“自然寿命……是多长?”
贺随也真诚回答:“你的还是我的?”
陈泗潼再次懵逼:“哟,还有这讲究呢,每个人的自然寿命不一样吗?”
贺随淡淡地摇了摇头。
他怔愣在原地:“这样啊。”
原来……他们即使没有进入这该死的死亡游戏,每个人也各自有命,他早就认识到了该死的这点,只不过漂浮在虚妄的云端太久太久,就给忘了。(
片刻后,他钩回了魂儿,追上贺随继续追问道:“那你的自然寿命多长?我的呢?”
贺随沉默着想了一会儿才答道:“算长吧。”
至少比你要长。
贺随并不是口无遮拦的人,当然知道这话不该说。就算是实话,也没人爱听。这就好比你刚生了个宝宝,有人说他是个大富大贵的命,还有人说他一准会死。谁说的话更可信显而易见。可人类却偏爱美好祈愿,如此一来,也就成为了一种话术讲究,这种讲究道理颇深,堪透起来有些困难。
至少对贺随来说有些困难。
陈泗潼没曾想他会忽略自己,还以为他同时回答了两个问题。恍眼看见落座餐桌的仇怀野就马上被转移了注意力,“那你看他呢?怎么样?他这种脾气暴躁的人容易胸闷气短,肯定是个短命鬼。”
显然,泗儿并没有身为人类为“艺术”现身的自觉。
贺随神色几不可见地一僵,随机又迅速地调整过来:“谁知道呢。”
角落的仇怀野冷冰冰地回应:“咒人的时候声儿给我小点儿。”
说话时,他的手肘撑在桌面,手掌懒懒地托着下巴,话是说给他们听的,视线却笔直地落在拥堵的沙发上。
队伍里的其他人都选择了挤在一起,仿佛这里的空气都是危险的,只有大家紧紧地依偎在一起才能勉强获得一丝安全感。
沙发上一圈围了大概十二个人。里面不乏有坐立不安的新人,从精神状态就可以判断出来。万念俱灰的是老人,不可置信的呢,是新人。而他和陈柏则属于第三类——怪人。他们选择了慢慢接受,最后变得坦然。
当然,坦然并不等同于妥协,只不过他们的战场不在这里。
看了半天,仇怀野在心里总结道,真亲热啊。
陈泗潼领着贺随简单地向沙发上的众人介绍了一下。
他和仇怀野两人的分工明确。前者负责组织队伍,简言之,就是看住他们,不让他们坏事。后者负责……呃……耍大牌?
陈泗潼介绍完之后,才想起了正事,转头看向仇怀野:“对了,怎么样?出去一趟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有啊——”脑袋耷在椅背上,缓缓后仰。也许是这个姿势出乎意料地舒服,仇怀野不由得眯起眼睛,打了个哈欠。
一大扎目光齐齐射向他。
仇怀野也不卖关子了,笑嘻嘻道:“村头有片西瓜地。”
屋内一片安静,却并没有祥和。
有人耐不住他这糊弄小孩儿的招数,厉声叫嚷起来:“……没了?这就是你说的新发现?!”
陈泗潼倒是没有跳脚,认真地听他胡说八道。他知道仇怀野应该是有发现的,只不过出于自己的考量,不方便说出来。至少不是现在。
仇怀野不满地啧了一声,“急什么急。”
“那是补给,你懂个屁。”
陈泗潼干笑两声,忙帮着打圆场:“对,你们有人购买了补给吗?最后如果吃的没了,我们也只能靠那个过活了不是。”
沉默的贺随也开口道:“来的时候我还听见了打鸣的声音。”
“哟,还有肉呢。好消息呀这是。至少……”打完哈欠,眼睛像似蒙了一层润润的水雾。他裹挟着那轻盈的水雾,扬起一个狡猾的笑,“不需要抓阄当补给了。”话毕,还别有深意地舔了一下薄薄的嘴唇。
胆子小的新人被吓到立马站了起来:“什……什么?!”
抓什么阄?!从什么当中抓阄?!
陈泗潼走过去拍了他一掌:“够了啊。干嘛乱吓唬人,净给我找麻烦。”
仇怀野眼珠子一转,决定换一个戏耍的目标:“那位‘贺随小弟弟’,你是新来的还是……”
关于目标的名字,他故意咬重音,一字一顿地叫。
“那得看仇哥你怎么定义新来的。”贺随小弟弟不动声色地与他对峙着,眼睛亮亮的。
“……?”仇怀野不可置信地眯起了眼睛,怎么问他个事儿就这么麻烦。本来也就随口一问。
他一摆手,“算了,当我没问。”
陈泗潼也好奇,于是耐心地接下了这个麻烦山芋。
“新来的……怎么说呢,就……你是不是第一次到这种鬼地方吧?就是登入了一款游戏,然后就从火车上到了这一站。”
贺随沉思了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撒谎了。他确实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可是他并有上火车。准确说来,他是站在一个空无一人的月台,然后一列火车在自己面前缓缓驶停。他也确实是踏上了火车,可是却没有进入车厢,而是直接到了这里。这就要看“从火车上”是“在火车上”还是“上火车”了。
陈泗潼笑着拍了拍他:“居然猜错了,看你这么淡定还以为你是老玩家。”
仇怀野吹了声口哨,清脆响亮,却也流氓至极。上挑的尾音赤裸裸地昭示着一句话——
哟嗬,新人啊——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那男人还有小屁孩上哪儿去了。”
他问的是这房子的主人和主人家的女儿。
小女孩刚及人胯骨高,当然,不是自己的胯骨,而是陈泗潼的。男主人则年纪轻轻就白发染鬓。
在长达十分钟的交谈中,男主人的行为举止与常人无异,偶尔的措辞甚至会无形中狭带出一丝儒雅大方的味道。
如果抹去那古怪的长发,小朋友也是非常活泼的。一见到他们就高兴地绕着他们转圈一边蹦哒一边用稚嫩的嗓音不停地叫着“姐姐”,直至对话结束,那吵嚷声才戛然而止。
说来奇怪,队伍中男女比例3:1,可是那孩子就跟没看见这群大男人似的,从头至尾不听一声“哥哥”从那稚嫩的嗓子发出。
从残垣断壁中走向红墙绿瓦的一行人不堪诱惑,在男主人赵焱的盛情邀请下,纷纷踌躇着不愿离去。
仇怀野最先妥协,或者说那不该叫妥协,因为他的心里从来没有过那杆天平。
一声“谢了”撂在门口,一气儿跨进屋,瘫在沙发上就打起了哈欠。
比主人还像主人。
经历这么多,仇怀野的做事准则就一条——
有乐不行,脑子犯病。既然没有明确指向能证明这个乐会取走他的性命,那又何必和自己过不去。
一行人也没料到居然有冤大头愿意冲锋,心下窃喜,异口同声地以借宿客人的口吻道了谢。
最后,其余人惶惶不安,唯有仇怀野享受得那叫一个心安理得。不过好歹是不用担心夜间需要以天为盖,以地为席了。
“那男人在厨房,小孩儿……”,陈泗潼挠挠头发,求助的眼神望向众人,一颗颗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他只得叹了口气,“没注意。”
新人忐忑不安,老人心怀鬼胎。根本无人留意一个小女孩的去向。
闻言,仇怀野径直走向连接着几间卧房的走廊。
贺随紧随其后。
陈泗潼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等等我!”
沙发上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紧盯着他们快要消失在廊口的背影,心下一狠,壮着胆子也跟了过去。毕竟私藏线索可是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儿。何况——
他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个游戏的另一个秘密。
还未走近,就见一扇门虚掩着,里面不时传来咯咯的空灵笑声。
古怪……这些门很是古怪。
仇怀野双眉紧蹙,本就不太面善的脸越发凌厉。
试想,一栋小洋楼,简约里裹着精致,就连里面的装修风格也别无二致。鹅黄色的窗帘、红褐色的羊毛地毯,木质地板,装潢简单却处处充满讲究。
房子的大门倒也没什么违和的地方。乔治亚风格的设计,两侧壁柱顶起灰色的砖,嵌成古朴的用于行人遮风避雨的房檐。
怪就怪在这室内的门……这些门与整栋房子的风格相差甚远,全都是厚重的铁门。
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众人屏气凝神,眼见他就要推开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