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纪》陆景

1、Chapter 1 雨霖铃

　　环顾四周是茫茫大海，郁瓷双手抱膝，席地而坐，全然不知自己身处何方。低头看看身下的焦裂黄土，小岛上并没有树木，更没有鸟类。只有几只巨大的色彩斑斓的蚂蚁，从土地的裂缝中探出脑袋，似是胆怯地看她一眼，又默默地缩回到地缝中去。

　　海水一望无际，在最遥远的地方，海天连成一条直线。

　　铺天盖地的恐慌向郁瓷袭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遗弃在这个不知名的荒岛上。没有前因，更没有后果。

　　远处忽然出现了一个白点，在碧蓝的波涛中上下起伏。渐渐地靠近了，郁瓷才发现，那是一艘小船，船上站着一个人，身姿挺拔，面目模糊。郁瓷环顾四周，岛上寸草不生，无处躲藏。不知道那个人是好是坏，索性赌一把。她站起来，向那艘船大声呼喊，挥手示意。

　　船果然渐渐地靠经了，来人的面目渐渐清晰，郁瓷简直要热泪盈眶——那是方渠，她的丈夫。方渠神情焦急，匆匆下船向岛上走来，一路呼喊：“郁瓷，你在哪里？”郁瓷疑惑，快步向方渠走去：“方渠，我在这里。”然而方渠似乎根本没有看到她，仍然向岛屿中心走去。郁瓷急了，拉住方渠的手臂，大声喊道：“方渠，我在这里！”她这样用力，甚至都感觉到方渠所感受到的强烈痛感，然而方渠只是疑惑地看了自己的手臂一眼，继续喊着郁瓷的名字走开。

　　郁瓷恐慌起来，难道她已经死了？可是她明明抓住了方渠的手臂，并不想传说中的亡灵那样伸手即是虚无。她尝试着再次跑到方渠的面前，双手抓住他的手臂，使劲地摇晃他的身体，大声喊着他的名字，期望他有一点反应，可这一次方渠甚至连疑惑都没有，似乎全无反应，只是继续向前走。

　　他焦急地喊着郁瓷的名字，却全然不知道她就在他身边。

　　郁瓷不敢死心，一边喊着方渠的名字，一边和他寸步不离。

　　方渠沿着小岛找了一圈，似乎一无所获。他的脸上呈现出失望的神色，回身向小船走去。

　　郁瓷亦步亦趋。

　　她已经习惯了他对她的视而不见，想着无论如何要先离开这个小岛，然后慢慢地尝试了解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及，如何和方渠沟通。

　　然而方渠走到船前时，突然停了下来。他回过头，向郁瓷露出了不明意义的微笑。

　　“我并非没有看见你。”他轻声说。

　　我并非没有看见你。

　　我并非没有看见你。

　　我——并——非——没——有——看——见——你……

　　那一瞬间，郁瓷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凝固在了一起。

　　有一个疯狂的声音在心中叫嚣：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方渠是她的丈夫，其实也早已不是。

　　一道霹雳从天而降，将天幕撕成了两瓣。隆隆的雷声随后而至，天空不知何时已乌云密布，海面上波涛汹涌，灰色的海鸟发出奇怪的鸣叫，如利剑般叫嚣着从巨大的波浪中冲向天空。

　　而那艘白色的小船，已经在黑色的波浪中化作了一个微弱的光点，渐渐消失。

　　郁瓷睁开了双眼。

　　盛夏的午夜雷声阵阵，窗外瓢泼大雨从天而降。狂风呼啸，雨点打在树叶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郁瓷发现自己双手抱胸，两手将自己的手臂掐得生疼。她自嘲地笑了起来。她睡在大床的一侧，坚守着自己的阵地。而另一边空空如也，郁瓷伸出冰凉的手，抚摸着那边的竹席，却发现它更为冰凉。只有一只一模一样的枕头静静地躺在那里，提醒着男主人的存在。

　　方渠已有数月不曾归来。

　　郁瓷坐起身来，关掉空调，打开窗户。闷热潮湿的气息扑鼻而来，让她一瞬间感到自己还活在人间。她一直认为自己被冷藏在这个巨大的冰柜里，看来现实并非自己所想。床头柜上还有方渠留下的半包烟，她一直没有扔掉。其实烟草已经有些潮了，可是她不舍得扔，总觉得如果留在那里，就能感觉方渠还在她的身边。她抽出一根，放到嘴边，点燃。其实她一直不喜欢别人抽烟，可是方渠抽烟的时候，她又觉得着迷。现在想起来，这些年来她对方渠的迷恋，就如同这袅袅升起的青烟，朦胧梦幻，都是虚幻。辛辣的味道使她呛出了眼泪，她终于可以放下矜持，在这个没有人会出现的屋子里，一个人肆无忌惮地嚎啕大哭。

　　“叮铃铃……”手机忽然刺耳响了起来，屏幕一闪一闪，将郁瓷惊得几乎跳了起来。她拿过手机，泪眼朦胧地扫了一眼屏幕，眼睛立刻瞪大了。“方渠来电是否接听？”她想了想，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按下了接听键：“喂，方渠？”

　　并没有人回答。

　　从电话那头传来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男人的喘息和女人的低吟交织在一起，最激烈的时候，男人的呼唤如同惊木，一下下砸在她的心上：“宝贝，宝贝……”

　　郁瓷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挂断电话。

　　而在电话那一头，孙佳丽正盯着方渠的手机，脸上慢慢浮起一丝诡异的微笑。方渠搂过她，带着一丝疲惫，含糊地问：“宝贝，怎么了？”孙佳丽嫣然一笑：“没什么。”主动凑过去吻住他。

　　窗外大雨已经渐渐停歇。郁瓷走到窗边，闭上眼睛，伸开双手，呼吸着空气中清新的气息。良久，她张开了眼，眼中再无喜怒。脸上的斑斑泪痕让她觉得皮肤紧绷，而天色已经渐渐泛白。窗外的树叶微微地泛着绿光。

　　很久以后，郁瓷回想起往事，总觉得在那一刻，她已经重获新生。

　　方渠一早来到公司，一脸的春风得意。他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很多人并不服气。情况本是如履薄冰，不想前几天有人忍耐不住，暗中使坏，妄图让他失掉一个大客户，他猝然发难，迅速反击，杀一儆百，顺理成章地把一些元老们明升暗降，排挤出了核心层。短短几天大局已定。

　　秘书敲门进来：“方总，郁小姐来了。”

　　他皱了皱眉头：“让她进来。”

　　方渠和郁瓷结婚已经六年。两人在大学时期认识，彼时方渠已是大学里叱诧风云的人物，而郁瓷于他不过是社团里默默无闻的青涩女生。然而没有人知道方渠心中的自卑，他家境贫寒，学费全由母亲夜夜在昏暗灯下一针一线拼凑而成。他拼命读书，竞赛演讲样样不敢落下，为的不过是能在人前挺直脊梁。而在段瓷的眼中，方渠实在完美。他成绩优异，体育全能，风度翩翩，细心体贴，几乎就是一个神话。她一直希望有这样一个哥哥，而自己的堂哥们皆不成器，一天到晚开着豪车流连于声色场所。

　　方渠需要别人的崇拜，而不是那种带着对他的身世的怜悯的欣赏。这点郁瓷符合。这个女生看着他的目光充满了狂热的膜拜，这极大地满足他的虚荣心。

　　郁瓷单纯，一早将自己的身世对方渠和盘托出。她是南方集团郁唯天总裁的独生女，从小衣食无忧，加上父亲保护得好，根本不懂多少世事人情。而方渠的人生历经风霜，一路披荆斩棘，有着同龄人难以企及的成熟和圆滑。

　　她崇拜他的成熟，而他迷恋她的天真。

　　一个人总是会对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人产生兴趣。彼时，她爱他，他爱她。

　　两人毕业以后，郁唯天安排方渠进入南方集团。

　　其实郁唯天也不是没有防备。毕竟年轻气盛，方渠的眼中锋芒太盛，绝对不会甘于久居人下。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