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风雨》骑驴载酒

25、第25章 进都

　　林见微听清水先生的真知灼见如闻棒喝，佩服地道：“这可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见微受教了！”

　　清水老头点头道：“记在心里便好，时候不早了，去吧！”

　　林见微一下子湿润了眼眶，想到聚散终有时，再见亦无期，将来还不知是怎样的情形。

　　清水先生爽朗一笑道：“年纪轻轻怎么就婆婆妈妈起来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老朽就再此遥祝小友能如老朽这般闲适自在吧！”

　　林见微破涕而笑道：“见微在这里多谢老先生了。”

　　清水先生“啧”了一声，宠溺地斥责道：“又叫错了，不长记性，该打！”

　　林见微笑道：“是，清水老头，再见了！”

　　清水老头像是没听见一般，但是背影佝偻，一下子就真的像是一个老头子了。

　　林见微站在院门前朝着屋子的方向拜了三拜，终于恋恋不舍的走了。

　　骑在驴背上，正走之际，遥遥的却是一阵古朴悠远的琴音。

　　“渭城朝雨邑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是古曲《阳关三叠》。

　　林见微泪眼模糊，想道应该改成“劝君更尽一杯茶”，还是“古树银针”茶。

　　古道上，一辆马车徐徐而行，马耷拉着脑袋，口里不断流出白沫，林见微坐在马车里闷得头晕，冯二坐在车辕上更是除了满身的汗，皮肤也被晒得焦黑，他扯着袖子揩了把脸上的汗，说道：“大人，太热了，您要不要下来歇歇，让让马吃点草填饱肚子？”

　　林见微拉开轿帏道：“也好，确实都累了，将行李里的干粮和水拿出来，咱们也就趁空吃了吧。”

　　冯二点头道：“好，大人您坐那树荫底下，还凉爽些。”

　　说完将马车也赶到道旁，服侍林见微用干粮，然后又牵着马去附近的水边饮水，顺便将水壶也打满了。

　　两人吃饱喝足又在树下歇了半晌，正闭目养神间，陡然听见远处隆隆作响，看去，竟是烟尘滚滚，像是个大部队。二人神经同时崩成一根弦，就怕是大股的流寇，冯二将林见微紧紧地护在身后，手紧握在腰间的刀柄上，目光紧盯着远处。

　　直到近了，二人才看清竟然是朝廷的正规军，部队中间是几辆马车，马车上是几个巨大的金属笼子，黑布下是叽叽喳喳搅成一片的鸟鸣声。

　　这些人宛如一阵风似的刮过，完全无视林见微和冯二两人，所过之处卷起漫天的尘沙，呛得林见微半日不敢睁眼。

　　冯二气鼓鼓地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军营的，这么没素质，他们潇洒了，倒是让咱们吃土。”

　　林见微道：“进了都中，你这脾气可要改改！”

　　冯二一下子泄了气道：“小人明白，只是您也是朝廷官员，他们怎么都不客套客套，眼睛跟长在脑瓜顶上似的。”

　　林见微道：“你还真就说对了，他们还真是眼高于顶的人，那些笼子里装的应该都是些珍奇的禽鸟。”

　　冯二疑惑地道：“那得多少鸟啊？再说他们要这么多鸟干什么？”

　　林见微蹙眉不乐，道：“自然是有人想要喽，都中那么多贵族子弟，多有爱鸟的，而能驱使朝廷禁军的人身份自然更是贵重，看来不是皇族中人便是外戚了。”

　　可从前在都中之时，只是听说贵族爱搜罗古董文物，名画字帖的，就连外戚凌氏一族也是如此，陛下的亲娘舅兼岳父一向以爱花嗜花闻名，府内各种名花不计其数，估计全国的花匠有一大半都在他府上了，为了保护他那些宝贝花，不惜重金，顾工织了一个网，罩住了满园的花，又顾工匠日夜赶工，制出上万的小金铃，绑在网上，风一吹、或者有鸟来，都会发出悦耳的声音，跟人谈起，总是说他的办法既雅致又实用。

　　林见微却是心疼这些金子都是陛下用国库里的钱赏赐给凌氏的，而现在本就国库空虚，边疆异族蠢蠢欲动，又不断挑衅我朝，将来大战在所难免，而军粮军费何在？还不是又要摊牌在老百姓身上，而国内天灾不断，流寇四起，百姓日子本就艰难，只怕那时候赋税加重，百姓更是流离失所，更严重者，就是官逼民反，可是她只是区区一个从八品的小官，又能如何左右得动朝局？

　　这这鸟禽又不知是哪个富贵之人想出来的新嗜好，为此丧命的百姓不知又有多少！

　　两人一路行走，走了半月有余，终于看到了都中的界碑，竟然比去时快了一半的时间。

　　一进城前，就望见前头已经排了老长的队伍，都是准备入城去的百姓，通行的甚慢，估计排到他们肯定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冯二犯愁道：“这都中就是都中，咱们那个小城跟这儿比起来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法比，连进城查得都这么严格，只是大人，您是奉旨进都的，还要赶着去谢皇恩的，跟这写军爷说声无论如何是会通融咱们一下的。”

　　林见微闻言却是冷笑，冯二初来乍到并不知官场的其中内情，她在都中待了数年又如何不知？

　　她便说道：“不必了，这些百姓也都在这里排了许久，咱们既然晚到，就在这里候着就是。”

　　冯二却是一心想着如何能让皇帝等着臣子，生怕林见微惹了麻烦，还是坚持着要去，林见微阻拦不住，就随他去，只是提醒他道：“咱们这可是在都中，记得收敛你的脾气，那些军爷一个个都是富贵眼睛，可都不是好惹的。”

　　冯二闻言也没当回事，心想着这里毕竟是天子脚下，自当比别处严格，军爷虽然脾气哼可也一定都是素质家教更好的，一说没准就能让他们过去了。

　　于是捧着个笑脸上前道：“军爷，您看我家大人是奉旨入都，准备朝见陛下述职就要走马上任的，您给通融通融。”

　　说着偷偷往都城守军的怀里塞了点碎银子，军爷脸色和缓下来，微微一笑，斜着眼睛打量冯二，然后放低了姿态问道：“不知你家大人新任何职？”

　　冯二笑道：“正是户部主事一职。”

　　他这话刚一出口，周围的几个守军就不屑地笑出了声，正跟他说话的守军脸色大变，瞪着冯二，怒斥道：“区区一个从八品小官也配跟咱们说通融，你也不睁开眼睛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随便几块石头砸出去，十个人里头八个都是王孙贵胄，还不快滚。”

　　冯二气得怔怔地，半天没发一言，两只手握得骨节咔咔作响。

　　几个守军见冯二一副暴起的模样，都拔刀凑了上来，说道：“校尉，这个人要闹事！”

　　和冯二说话之人便是这位校尉，校尉道：“他再不滚就按照影响都中治安罪将他扣押了。”

　　冯二心里想着他不是孤身一人，不能帮林大人就算了，可不能给他家大人惹麻烦，只能忍下这口恶气，况且对方人多势众，到时候肯定讨不到好去，于是挤出笑脸来，道：“打扰各位军爷了，炎天暑热的，这点钱算小人和我家大人孝敬各位军爷的，给各位军爷买点子酒解解渴，降降乏，小人这就去排着去。”

　　校尉再次接过钱来，嘴角撇了撇道：“嗯，脑子还算灵光，去吧！”

　　冯二转过身就露出了一脸凶相，心里想着早晚有一天收拾收拾这几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林见微见到冯二一脸的丧气劲儿，就知道结果了，笑道：“冯二哥受了气了，喝口水好好歇歇，这点小事不值当的，毕竟以后要生的气可还多着呢！”

　　冯二哥压低声音道：“大人，您是不知道，他们那些个军爷的牛气劲儿，把您一个陛下亲自召回的大官儿都不放在眼里，小人实在气不过，又不敢给您惹麻烦，这才忍了又忍，还白白糟蹋了几两碎银子，都够咱们下好几顿馆子的了。”

　　林见微笑道：“好了，二哥，不生气了，也就在你眼里我是大官，可你知道你刚刚说话的那位校尉人家可是从七品，比我高着级别的，见了他，我还得尊称一声大人的。”

　　冯二惊讶道：“啥？一个守大门的还是从七品的官？大人为咱们百姓做了那些个好事，也不过才从八品，这陛下也太不晓事了。”

　　林见微正色斥责道：“还不住口，二哥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改不快改了，这可不是在丰县，你知道这里有多少双眼睛暗中盯着你，一旦这话被人听去，这就是你的口实，敢议论当朝天子，就算杀头也不为过，说不得还要株连九族，我并不是吓唬你，咱们进了都中，走得每一步都要谨小慎微，说得每句话都要仔细斟酌。”

　　冯二道：“这可真是比坐牢还不如！”

　　林见微道：“这你可说对了，咱们可真就是还不如坐牢，只要行差踏错，就是万丈深渊，再难有翻身之日。”

　　等了许久，终于快到了城门口了，林见微马车的身后也已经又有了一支排出去很远的队伍，这时身后一辆华丽富庶的马车驶过，二人只瞧着马车直奔城门而去，并没有按照顺序排队，只见刚才趾高气昂的校尉一下子卑躬屈膝起来，那话说得叫人听了都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