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风雨》骑驴载酒

20、第20章 再见江鹤川

　　清水先生请林见微坐在了屎凳上，进屋取了两盏清茶出来，亲自捧给林见微，林见微连忙接过。

　　见茶盏虽看似粗糙，但细看却纹理细腻，自有一股草木清香，茶水下沉着数根水绿缱绻的叶片，在滚沸的热水中逐渐舒展，缓缓浮上水面，细细看去竟还能看到叶片的纹理脉络。

　　林见微呷了一口，入口是苦涩的，细细回味却是满口的清香甘甜。

　　清水先生道：“还勉强能入林大人的口吧？”

　　林见微笑道：“回味无穷，一开始有些苦涩，后来却是浓浓的花蜜味。”

　　清水先生道：“嗯，这茶叫古树银针，自己采摘自己加工的，你还是第三个尝它的。”

　　林见微对于第二个品尝者的身份很是好奇，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品貌超逸之人有这样的机缘，笑道：“那晚生实属三生有幸，这第二个人容晚生大胆猜测必定是和您对棋之人了。”

　　清水先生双眼陡然放出金光，道：“聪明，跟他一样都是一个小机灵鬼儿。”

　　他说这话时满脸的宠溺和赞赏，更加令林见微好奇那倒是是什么人，能得到清水先生如此的推崇？

　　清水先生道：“林大人会下棋吗？”

　　林见微道：“只是略通，并不擅长。”

　　清水先生一指棋盘道：“此局你觉得如何？”

　　林见微闻言低头认真看去，在脑海中逐一将将可走之处一一推算，总是不成。清水先生不知何时从屋内捧出一盘子炒豆，坐在林见微对面，嚼得咔嘣咔嘣想，一边有滋有味地咀嚼，一边瞧着林见微发呆的样子发笑。

　　不知多久过去了，忽然一阵凉风吹过，树叶间簌簌而响，清水先生起身望了望天，颇有感慨地道：“变天了，这场雨来势不小啊！”

　　林见微突然踌躇满怀地道：“变数太多，无解的呀！”

　　谁料清水先生听了兴奋地说：“没错，就是无解！”

　　林见微一脸黑线地看着清水先生，他道：“老朽自认棋艺高觉，不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老朽居然被他逼到绝境，但是他也没占到便宜，不过这臭小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天分，他日成就不可限量啊！”

　　又是一阵风吹来，落了满身满地的槐树叶，林见微这才注意到是黑云压境，似乎是酝酿已久的样子，不过早上还是晴空万里，阳光笼罩，怎么这会儿突然就变天了？就算这会儿立刻就走，龙马坨着她飞回去都来不及，何况她那匹极度不靠谱见草忘义说撂挑子不干就不干的驴兄，林见微突然觉得头疼，她为什么出门不看一下黄历？

　　一滴水啪嗒一声落进了茶盏里，随即没入起落沉浮的茶水里。

　　“落雨了！”

　　林见微微微伸手，之间稍许凉意，果然是几点微雨。

　　清水先生将林见微请进室内，雨势渐大，二人于是坐在房门廊下一同听风赏雨。

　　林见微道：“只怕要再多扰老先生几时了。”

　　然后他背着手道：“无妨，天公不作美啊，我们就在这门前赏雨也算一番雅趣，只是若要赏雨，怎么也该来壶烧酒！”

　　就在此时，院外突然有人喊道：“清水老头，我来了！”

　　清水老头笑道：“这可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林大人不必起身回避，是老朽的一个小友造访，老朽去去就来。”

　　清水老头伞也没拿，欢欢喜喜地就迎出门去，喊道：“没大没小的，自己不进来还等着老朽请你进来？这时候来也不怕浇成落汤鸡！”

　　那人道：“我正是因为预料到这好大一场雨才专程赶来的，我想着边听雨声，边吃烧酒再下他两盘棋分个伯仲出来实在是平生一个快事！”

　　清水先生忍不住被这个小滑头逗得开怀大笑，道：“你怕不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吧？怎么每次都能和老朽想到一块儿去。”

　　那人道：“我还不知道你，人家是无肉不欢，你是无酒不欢，这不敢忙打了酒和烧鸡来孝敬你来了。”

　　清水先生道：“哈哈，就为了这坛子酒和这只鸡，老朽就勉强让你小子进来略坐一坐。”

　　那人指了指道：“我说清水老头你什么时候养了一头驴子？长得这么丑，跟你似的！”

　　清水先生“啧”了一声，啐道：“怎么说话呢？还不说话低声些，今儿有客在，这毛驴儿估计是他的。”

　　那人微微吃惊，因为平时不大见得到清水先生有什么朋友至交来访，便贼兮兮地凑过去低声道：“不会是个老婆婆吧？呦，那我来的不巧了，千年铁树好容易开出一朵花儿来，可别让我给吓跑了。”

　　清水先生一张老脸憋得通红，若是手边有个拐杖绝对能挥出去狠狠给他几下子，啐道：“你这个臭小子，你以为老朽跟你一样花蝴蝶似的到处沾花惹草惹是生非的，再说了老朽年轻时候那也是玉树临风，不比你小子差到哪儿去，居然敢说老朽长得像驴，但凡你空手来，绝对不让你进来，哼。”

　　说罢，一把从那人怀里夺过烧酒和烧鸡，然后气呼呼地往屋里走。

　　那人笑着摇摇头，然后视线朝着门廊下看去，暗影里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只是从光影里依稀辨出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少年人，气质却又是清冷孤独，仿佛遗世独立，出脱红尘，站在那里只为在人间等待他，愈走愈近这才看清那张雄雌难辨晶莹秀雅的脸。

　　而廊下的林见微透过层层雨幕看着那副老少相宜的温馨画面不由得也跟着心情愉悦，男子举手投足间尽是落拓不羁潇洒自如，男子无意抬头举目望来，四目相对，林见微心口莫名微颤，说不清这种感觉为何如此熟悉，像是她已经经历过千万遍，直到见人走近，她心下一惊，万没想到清水先生口中的小友竟然会是江鹤川！

　　猝不及防，两人齐齐怔住。

　　恰在此时，一声闷雷隆隆而过。

　　清水先生笑吟吟地对林见微介绍道：“林大人，这位就是老朽和你介绍过的小友，凌州别驾江鹤川，”然后转过头对着江鹤川介绍道，“这位是……”

　　江鹤川不等清水先生说完便抢话道：“原来是林县令啊，我还当是谁？”

　　清水老头先是一惊，随即笑道：“原来你们认识，那更好了！说起来你们同朝为官，况且又都是老朽欣赏之人，今日得聚于此，也是天缘凑巧，正当仿前人做‘对酒当歌’、听雨而眠之举。”

　　林见微收敛了微微蹙起的眉，拱手见礼道：“见过江大人，下官不知原来大人便是老先生之至交，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江鹤川定定地垂眼看她，眼底幽幽酝酿出的看不清这张可憎皮下真面目的气恼郁闷，远比这外面瓢泼雨势更加讳莫如深，江鹤川倏地嘴角一扯皮笑肉不笑地道：“‘不知者不怪，’，况且我未曾着官服，不必行官礼。”

　　江鹤川说完就撇下林见微和清水先生进屋去了，清水先生脸上不由得讪讪，怕林见微脸上挂不住，不由地骂道：“怎么一点儿长进没有，还是这么个臭脾气？林大人今日是老朽的客人，不是你的下级，咱们只吃酒消遣，不论尊卑。”

　　江鹤川“哦”了一下，一屁股坐在林见微之前所坐的位置上，想也没想顺手捏起茶盏就喝了一口，道：“是换了水吗？今日这茶倒是格外清香！”

　　清水先生想要制止的手愣在半空，道：“你要喝再去新泡一盏便是。”

　　江鹤川心有所悟，心虚地瞥了一眼林见微，最后看向了她的唇，不同于其他男子的棱角分明和干皮粗糙，她的唇是柔软润滑的，尤其是生气或者是思考时总会不经意地嘟起，江鹤川鬼使神差地想尝起来一定是甜的，想起刚才那个茶盏是林见微用过的，他刚才碰触的位置也许就是她嘴唇掠过的位置，刚才他还说了什么来着？真是要命！思绪就又联想到那日他在新房里的孟浪之举，一时间全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反观林见微并没有什么情绪，心底不知怎么突然就升腾起一股无名火，无比嫌弃地将杯子往桌子上一推，道：“清水老头，不是说这古树银针你只舍得和我分享吗？这么快就食言了？哎，江河日下，人心不古！我已经不是你最爱的小宝贝了，‘从来只闻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

　　清水先生和林见微相视一笑，清水先生是习惯了江鹤川的撒娇卖乖，林见微倒是难得看到私下里的真性情的江鹤川，没想到在外面天不怕地不怕的，在亲近的人面前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清水先生凑过去笑道：“没想到老了老了老朽还成了一个宝贝了，你放心，在老朽心里，你永远是第一至交，别耍小性子了，老朽肚子里的馋虫要被勾上来了。”

　　林见微还是有些局促地立在一旁，清水先生唤她过去一起坐，江鹤川手在鸡腿上顿了一下，随即撕了个鸡翅在一边吃得津津有味，清水先生扯下一个鸡腿递给林见微，林见微尴尬地看向一旁别别扭扭的江鹤川，清水先生道：“这鸡入了我的门，就是我的了，老朽愿意给谁便给谁，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