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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蜜杀 ...

  •   泉溪镇寻常的一个冬日,雾蒙蒙的远山,憋着不下的雨,潮冷的空气,包在这团水里的一间宅子。

      宅子是两进的,乍一看还算清雅体面,细一瞅,却是花草零落,苔藓纵横,竟是没有仆妇打理的。

      无处不在的苦药味解释了缘由,原来是主家缠绵病榻,延医用药将家底几近耗空,眼下这光景,便是连一抹荤腥都难吃上,仆妇更是早早就变卖了。

      朱漆窗台已非鲜艳的模样,红得像是陈年的血渍,看起来既残破又老旧。

      谈栩然端着药碗走来,一身布衣,不掩婀娜。

      忽然,她起了心思,粉润莹泽的指尖扯下一处翘起的漆片,慢条斯理的碾碎,漆屑旋着被浓黑的药汁吞没。

      推开一扇沉重的门,屋内温暖憋闷难闻的气味让谈栩然恶心,可她面上却不显,反而勾唇一笑,唤道:“六郎。”

      通家最最值钱的毛褥里拢着一个人,像是坠进了雪堆里。虽然眼下青黑,病容恹恹,却也能看出他五官端正,眉眼出众,若不是久病缠身损了精气,怕也是个颜色好的。

      听见女子娇柔的轻唤,他不理会,只是钻进来的潮寒湿气如针蛰一般。

      “关,关门。”
      “夫君,屋里都是浊气,通通气也好。”

      陈舍微不悦的睁开眼,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庞一愣。

      夫郎生病,做妻子的自然没有心思涂脂抹粉。

      可今日也不知怎么了,谈栩然鲜嫩饱满的面颊好似一个生在初夏的蜜桃。

      她俯身往陈舍微身后垫了一个枕头,好让他坐起来喝药。

      陈舍微得以仔细看她,她的眉浓且纤长,形如柳叶,一双偏长的杏眼微微虚着,眼睫又密又长,遮住她此刻冰冷的眼神。

      “六郎,喝药吧。”

      谈栩然温柔的看着他,她的眸色像一杯上好茶汤,那是一种曼妙的琥珀色,似乎封存了许多不可言说的秘密。

      这样美而顺从的妻,逼得陈舍微生出一分愧疚来。

      他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就见谈栩然把药搁到了小几上,有些为难的道:“前个去抓药,说是有味药材入了冬要涨价,今这一小碗,要小一钱银子呢。”

      陈舍微最不耐烦听缺钱少银的事,皱了眉道:“我这身子就靠药吊着,不吃药能怎么办?!”

      谈栩然似乎被他数落的说不出话来,鬼鬼祟祟的起身捧着茶桌的一个小罐往里头去了。

      “什么东西?”陈舍微问。

      “啊,”谈栩然似有些慌乱,强作镇定道:“年节快到了,我给阿绛买了一点蜜果子。”

      “倒有钱买这些贪她的嘴!”陈舍微心中愈发厌恶,自觉更要珍重保养好身子,端起药碗一气喝尽了,觉得嘴里毛刺刺的,皱眉道:“药渣没滤干净?”

      “许是。”谈栩然坐回榻边的圆凳上,把玩着手心的帕子,漫不经心的说。

      陈舍微不满她的态度,却也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而暂时忍下。

      “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他极尽柔和的说,抚了抚自己身侧几寸空隙。

      “我怕挤着六郎,六郎要吩咐什么,说罢。”谈栩然抚了抚衣裙,施施然在圆凳上坐下。

      “我如此残躯,实在不愿耽误你此生。家中又被我拖累至此,害得你连陪嫁丫头都卖掉了。”

      谈栩然似乎是听得感慨,纤长的脖颈低垂着,摇首时耳上那一对已然黯淡的鎏金小鸟轻晃,看着仍有几分灵动。

      “没关系,我会把阿巧买回来的。”

      她说得笃定,换来陈舍微一声轻哼,“若你还是陈家妇,被我病体拖累,谈何容易呢?”

      “六郎是要与我和离?”她抬起头,表情平静无波,仿佛在跟陈舍微对戏词。

      “只是为你的前程,咳咳。”他嘴里不大舒服,道:“弄碗清茶来漱漱口。”

      谈栩然依言出去,还叮嘱道:“我去去就来,六郎可别吃那蜜果子。”

      “我是傻子不成!?”陈舍微下意识回嘴,却觉谈栩然似有欲盖弥彰之嫌,待房门一掩上,就下了榻往后头的橱柜里寻去。

      一掀开罐盖,只见一沓暗红润油的肉干搁在里头,甜酱香气扑鼻而来。

      陈舍微暗骂一句,“这贱妇!倒有银钱买肉脯!平日里更不知如何偷吃!”

      他恨极了,抓起几片嚼吃,越嚼越觉紧实醇厚,唇齿留香,还微微的有些发甜,大约是用了些糖。

      正吃着,就听见谈栩然的声音传来,“甘嫂子,你等等,我问问郎君的意思。”

      她推门而入,陈舍微更怒,道:“蜜果子!?你倒说说这是什么蜜……

      他没能说完自己想说的话,透气渐渐变得费力起来,每喘一口气,胸腔中如寒风过狭道,呼呼作响。

      陈舍微倒在地上整个人弓着背好似一粒煮熟的虾子,空气无处不在,却又偏偏从他周围抽离。

      只听见谈栩然惊慌大叫,甘嫂子也冲了进来,就见陈舍微已经面皮红紫,眼珠爆突,瞧着颇为可怖。

      谈栩然正跌坐在一旁,哭得梨花带雨。

      “六郎啊,你,你怎么这样糊涂啊!你自幼不可食蜂蜜,一吃就会气喘憋闷,犹如毒药。这蜜汁肉脯自然是用了蜜的啊!”

      甘嫂子见状也是无措,忙去寻她男人。

      屋里只剩下这夫妻二人,顿时雷雨收声,天晴虹现。

      谈栩然惬意的深深吸气,莲步轻移,用足尖将陈舍微挑到正面,然后一脚踩在他胸口。

      谈栩然毫不畏惧的盯着这双濒死之眼,像是在教训一个小娃娃,抿了唇笑道:“贪嘴,不好。”

      这四个字说完,陈舍微已经不动弹了,只是眼还瞪着,死不瞑目。

      若不是想着旁人发现又要解释,谈栩然都懒得帮他合眼。

      前世今日,陈舍微苦口婆心的劝她再嫁,为得不过是一笔卖身钱。

      卖身为女的嫁妆,卖身为夫的命数。

      谈栩然含泪答应了,没想到红轿一顶,并不是抬她去做正房夫人的,也不是做偏房小妾,而是进了青楼。

      是啊,做好人家的妻妾,给的再多彩礼,又怎么比得过青楼的一张死契值钱呢?

      谈栩然死时,陈舍微还未死,听说他寻得一位名医,病情大有起色,且已再娶。

      谈栩然大恨而终,再度醒来,却又重回这年。

      前世你送我入娼门,今生我送你下地狱,一报还一报。

      宅院里空落落的无人,死人静悄悄的,无息无声。

      甘嫂子的男人在屋外瞧了眼,问清了缘故道:“他也不是孩子了,既知道那是蜜渍的,恐是自己要寻死,省得拖累你们母女,算条汉子吧。”

      甘力将陈舍微搬到榻上,见谈栩然可怜滴滴的去抚弄他胸前被攥皱的衣裳,想着她眼下大约也没心思说赁房子的事了,就道:“咱们都是隔壁邻居。”

      虽然陈舍微眼高于顶,一贯是看不上他们的,可人都死了,不提了。

      甘力继续道:“有什么要卖力气的,你说话就行。”

      谈栩然感激的对甘力点点头,待他们离去后,对着镜子哭了几番,挑出最悲痛,最惹人怜的一张哭脸,又痛吟了一声,“七叔,六郎撇下我去了啊!”

      她瞧着镜中模样,还算满意。

  • 作者有话要说:  说是女主不好直接杀人,就改了改,让他咎由自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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