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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榻中忽闻将军不再 ...

  •   记忆里是满目殷红,铁蹄铮铮,男儿驰骋,汉血浸润了脚下的苍茫大地。身旁山林起伏,斜阳映木,漫无边际的天是橙红的,分不清是霞还是血。刀剑碰撞、气势破空,两军相对。一方势如破竹,另一方却惊慌溃乱,摧枯拉朽,哀嚎遍野。色映长矛,光摇剑戟,杀气横戍幕。

      四周尸横遍野,骏马上的人纵使再威风凛凛,也不过覆巢将军,一箭穿体而过,血溅马背。身体越来越昏沉,鲜血蔽目,倘若身处废墟而非战场。

      苏昀晗只觉头痛欲裂,浑身无力,手稍颤着拔出利箭,掷于地上,他不怕疼,却是无颜接受己方惨状,从马背上跌落,林叶遮掩间,他好似落入了一个怀抱。血染红了半边天,不失美感,只是好生凄惨。

      咦,奇怪,眼前的场景怎么在逐渐褪却,好像越来越淡了,如被笼上薄纱般缥缈。

      苏昀晗浅浅睁开眼,却发觉自己正身处自己的宫寝床榻上,他想抬起手却丝毫无力,他费力坐起身,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伴随着一声惊呼,身体猛的被人抱住。

      “呜呜啊啊啊主子,呜呜呜呜呜你可算醒了,那个破太医非说你什么至少要昏迷一年,我可担心死了呜呜呜呜呜。还好主子你福大命大,小半年就醒了。定是主子你天生有吉人相,就是老天爷也不忍心收走你,呜呜呜呜主子,要是没有你,我定日日夜夜茶不思饭不想呜呜呜……”

      此人名为葛舟,刚出生,爹娘便叫战争夺去了性命,只能当个叫花子讨百家饭。被上集市游玩的苏昀晗带回了家,因此他与苏昀晗关系甚好,算得上两小无猜,后来苏昀晗进宫入仕,他更是自发决定一同前往,甚至不惜做他的侍从。他一直视苏昀晗为天,不料一场战争下来,天塌了,他便难寝难安。

      苏昀晗想要推开他,却浑身无力气,只得任由他抱着,等到哭声减弱,他才开口,嗓音低哑:“好了好了,松手啦傻舟,说了多少遍不用叫我主子。我躺了这么久,还不清楚天下局势呢,胡岑一战……”他话音还未落,便被葛舟猛然打断。

      “主子!做你的侍从我心甘情愿。你都昏迷了这么久了,我,我去传太医!我帮你煲汤来!”

      “等,等等,胡岑一战到底……”

      苏昀晗话尚未说完,葛舟便松开了手,自顾自地往宫寝外跑去,步子还有些不稳,走的时候险些撞着东西。苏昀晗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葛舟前脚刚走,后脚便听见有人喊:“甘元帝到——”嗓音高昂,音调拖得老长。

      苏昀晗闻声一怔,想下榻参拜却使不上劲,只得讷讷地坐在床榻上看着甘元帝一步步走近。

      甘元帝便是南岑的一国之主,大国万里江山社稷皆由他携诸爱卿一手铸成,平日里也不骄奢淫逸。在他的寝殿内丝毫感受不到荣华富贵,反而十分朴素大方,因此深得民心。

      “阿晗,现在你可还难受?”甘元帝如此问候,也显现出了几分慈爱,他的眉目倒不像君主般凌厉,而是带着些许温柔,一副明君的模样,不会叫人犯怵。

      苏昀晗不太高兴地撅着嘴,良久才开口“干爹。”言语间竟有些撒娇的意味,“干爹啊,胡岑一战结果如何啊?”

      闻言,甘元帝微微一怔,神情随即黯淡下来:“胡岑双方鏖战,我南岑军心不稳,兵败胡人刀下。自落败后,朝堂日日有臣子进谏,恳求废将军……”甘元帝言止于此,像是不忍心再说下去。

      苏昀晗听到前面兵败,虽痛心却也猜到了多少,可一听“废将军”,他猛地咳嗽起来,待稍缓解些,才道:“干,干,干,干爹啊,刚刚,咳咳,想来是风太大了,我没听清,您刚说要废什么?”苏昀晗一面说着,一面向甘元帝投去楚楚可怜的乞求的眼神。那双眼似有灵性,好像在说:呜呜干爹,我不是你最爱的晗宝了吗?

      甘元帝正欲开口,却被打断。

      “甘元·丙午年冬,卯时,甘元帝早朝,颁布圣旨,宣告苏昀晗苏将军正式废除将军位,转将南岑唯一的将军位置交给同在军营中的褚昭沂。朝堂无一人有异言。苏将军,这回没风声,总听得清了吧。”

      此声音低沉冷冽,却又有些懒洋洋的,似漫不经心,却又句句戳心。

      “参见陛下——”

      甘元帝回首,示意来者平身。那人站起身来,走至榻前,微微低头,道:“苏将军,虽然不太忍心,但是很遗憾,在下就是夺了你位置的幸—运—儿—”褚昭沂说到最后一句,特意将语调拖长。

      “苏将军,你这反应不太对啊,是因为丢了饭碗悲痛欲绝而说不出话来,还是见到褚某高兴地说不出说不出话来,你说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呢?苏将军?”

      苏昀晗似是忍耐到了极点:“褚昭沂!”

      褚昭沂低声笑了出来,随即答道:“苏将军,注意自己身体啊,你这才刚醒过来,别一生气又把自己给气倒下了,这样子文武百官那边,怕是不好交代啊。”

      他话音刚落,便凑近苏昀晗耳边,耳语道:“褚某发现啊,苏将军恼羞成怒的样子还真是可爱。”

      闻言,苏昀晗的脸倏地通红了,哪还有点曾经大将军的样子,眼神不自觉地看向褚昭沂,却发现他的耳根也红了,不由得心想:不是我说,你调戏我,你脸红啥子。

      甘元帝虽为国之君主,却以和蔼著称,他对苏昀晗和褚昭沂尤为宠爱,乐呵呵地看着两个孩子打闹。

      褚昭沂调戏完人,立即正色告退。

      太医恰好慌忙地闯进门,与褚昭沂相撞。褚昭沂余光扫到,太医的袖中掉出了支银针,不曾多想,便抢先一步弯腰拾起交还给太医。迈出门后,他轻嗅手指,指尖余留幽香,他微微一挑眉,勾起了唇角,却又看不出笑意。眸中的情早已消散,只剩下冷冽,冰冷得扎人心。

      宫寝内太医匆忙拜过甘元帝,便凑近榻前为苏昀晗把脉,过了片刻,太医松手,对皇帝道:“微臣适才为苏将军把脉,将军现已无大碍,每日可减少扎针,此外还需多服甘草以补中益气。若长此以往,想来将军定能早日康复,只是将军常年出征,落下了许多旧疾,只恐怕日后……罢了,微臣现在来为苏将军扎针。

      宫寝中霎时寂寥无声,空气如凝滞了一般,竟让人感到有些闷。没有人开口问太医没说出口的到底是什么,可人人都知道太医想说的是什么。

      太医从袖中拿出几支银针,对着苏昀晗身上几处穴位扎入,刺痛刺痛的,还怪不舒服。

      苏昀晗扭过头去,看着甘元帝。甘元帝及身边侍从看神情大似是早已习惯,不过比起这个,他更想知道的其实是……

      “干爹,我昏迷的时候,我这衣服都是谁换的?我可还年轻着呢,别被人非礼了啊。”

      甘元帝听此言稍一怔,低声笑了几声,苏昀晗极不满意的别过头去:“干爹,您又笑我。”

      “阿晗啊,你就放心好了,孤吩咐葛舟贴心服侍你,不会有人非礼你的。”甘元帝试探着走近些,见苏昀晗还气鼓鼓的,终是心软了下来,“阿晗,别气了,你昏迷数月,朝堂中一批又一批大臣弹劾你,干爹如此做,实属是迫不得已。近日胡人愈发得寸进尺,一来是只有君臣一心才有可能抵抗侵略;二来,我南岑素来只有一位将军,胡人对你习惯的战略部署已很了解。你重伤卧榻无法出征,只有先废将军令转他人,胡人对褚昭沂并不熟悉,才会有所忌惮,不会急于出兵。我们也正可利用这段时日韬光养晦,此后再战胡人,获胜的把握岂不更高。干爹此举,表面上是为大臣劝谏而妥协,实则是为南岑的江山社稷而思量啊。”

      苏昀晗先是微怔,随即释然,哑笑一声,轻声开口道:“干爹,我知道了。”说罢便重又躺下。

      门被人扣响,葛舟小心翼翼地端着热汤进宫寝,甘元帝接过汤,放到桌案上,道:“阿晗,葛舟为你煲了汤,若是渴了记得喝些。朝中还有事,干爹就不多留了。太医,阿晗如果有什么突发症状,立即告知朕。”

      太医立马跪地扣头。

      少顷,宫寝内便空荡荡的,刚才的一切关心与问候就仿佛过眼云烟,虚无缥缈,就是拼了命也抓不住,到头来,只剩他一人独惘。

      苏昀晗侧躺榻上,用被子将自己裹紧。真奇怪,这么多年来,不应该早就习惯了吗,怎么还是忍不住流泪呢,怎么还是忍不住呢。

      弯月斜挂树梢,潭中月影似翩跹。湿润的空气里弥漫着浅浅花香,无比醉人心。晚间风呼啸,吹动林叶沙沙作响。撩起了窗外帘,吹凉了案上汤。

      还干涸了一人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榻中忽闻将军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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