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王子——古龙世界的冢不二》好个霜天

5、第四回 回忆之夜与忏悔之晨

　　这一夜的万马堂中发生了很多事情。

　　叶开，傅红雪，慕容明珠，乐乐山，飞天蜘蛛，五个突然出现在边城的神秘客人，由花满天负责监视，由马空群三人负责讨论。云在天说，那些“仇人”必是五个客人中的几个；马空群说，五个人中，叶开和傅红雪更有可能；云在天又说，其他三人表面看来普通，其实也许更不普通；而公孙断说，干脆都杀掉。杀错了，还可以再杀。

　　古龙说，如果一个人想杀掉某人甚至全家，那么他住在人家的地盘上的时候，一定会做出一些特别的事情。可是这个夜里，嫌疑最大的两个人，却偏偏正是最无视这份嫌疑的人。
　　在主人讨论“嫌疑度”的时候，本应是这两个人也在互相怀疑的时候。但是这一夜，事情有些不一样——

　　云在天挑着灯在前面带路，傅红雪慢慢地跟在最后。叶开却故意放慢了脚步走在他身边。
　　叶开还没有开口，傅红雪突然道：“明明与你无关，你为什么要来？”
　　叶开笑道：“很有趣啊。”
　　傅红雪的瞳孔再次收缩，转过头看了叶开很久。
　　叶开迎上傅红雪的目光：“难道与你有关？”
　　“没有。”
　　“那你又为什么要来？”
　　“啊。”
　　叶开突然瞪起眼直视着傅红雪的眼睛：“你这种回答让我想起一个人。”
　　傅红雪也直视回去：“你这种表情也让我想起一个人。”
　　叶开突然又觉得头痛，痛得似乎马上就要虚脱。“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想起的人，或者我想起的人，是什么人？”
　　傅红雪扶着叶开，沉默良久：“如果思考这个问题这么痛苦，那就不要再思考了。”
　　叶开报以一个走了型的笑：“就算痛苦，我也想知道答案。”

　　叶开公子，你真的很像那个人。你说，我还有回那个世界见他的机会吗？

　　这一夜，流血事件仍在继续。在鸡犬之后，这次是马，以及十三名马师。云在天亲自挑选、亲自训练、与云在天同吃同住的十三名精英马师。
　　古龙先生说，有谁知道天地间最悲惨，最可怕的声音是什么？——那绝不是巫峡的猿啼，也不是荒坟里的鬼哭，而是夜半荒原上的万马悲嘶！

　　曾经并排驰骋在草原上的马，如今并排死在厩中，是幸福，还是不幸？

　　叶开却悠闲地逛到了草原上——偏偏要选这个时候，明知道明晨会有一场风波。
　　并不是因为设定的事情无法改变，我只是很好奇，如果我死在他面前，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想不起他是谁，但总觉得他很重要，所以总希望我对他来说也很重要。就算我记不起曾经的故事，他会是我的下一个故事。

　　旭日东升。
　　“我要追回十三条人命。”“昨夜四更左右你在哪里？”“你的刀又在哪里？”——叶开懒洋洋地回到万马堂，无视马空群的问题，乖乖地等着花满天和云在天站出来，带着他走出大厅。
　　每个人都知道，他这一走出去，只怕就永远回不来了。
　　每个人都在看着他，目光中都像是带着些悲悼惋惜之色，但却没有一个人站起来说话的。
　　傅红雪突然道：“堂主若是杀错了人呢？”
　　“杀错了，还可以再杀！”
　　傅红雪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马空群道：“阁下还有什么话说？”
　　傅红雪道：“没有了。”
　　傅红雪的语气很平静，眼神里却突然涌满戾气。
　　叶开突然回过头，瞳孔在收缩——人在紧张恐惧的时候瞳孔才会收缩。
　　一个人连死都不怕，却害怕某人会为了他出手？

　　后来的事情不多说了，叶开并没有死。就在傅红雪出手之前，一个小孩子为叶开提供了地道的不在场证明：“昨天晚上，我明明看见他跟我姐姐抱在一起，叫他放手都不行。就在快天亮的时候。”——这个孩子正是马空群的儿子，小虎子。

　　听到小虎子的证词，马空群突然有了变化，整个人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叱咤风云的三老板，突然变成了一位饱经沧桑的暮年壮士。
　　马空群把叶开带到荒原上一座大坟前。
　　神刀堂烈士之墓——白天羽夫妻、白天勇夫妻，合葬于此。
　　从前的神刀堂和万马堂，两堂一体。从前的白家兄弟和马空群，三人一心。这就是为什么现在马空群仍然要人称他为三老板。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将他们合葬在这里？”马空群咬着牙，握紧双拳：“只因我找着他们的时候，他们的血肉已被草原上的饿狼吮光，只剩下了一堆白骨，无论谁都已无法分辨。”
　　“这一块看不见边际的大地，就是我的！大地上所有的生命，所有的财产，也全都属于我！我的根已长在这块地里。”马空群越来越激动：“这一切都是用我的血，我的汗，还有我无数兄弟的性命换来的！——所以无论什么人，都休想将这一切从我手里抢走——无论什么人都不行！”

　　曾经并肩作战的朋友，如今葬在同一个墓中，是幸福，还是不幸？

　　但是，曾经联手开创基业的朋友，如果不能体会“朋友”这两个字中蕴含的幸福，是不是一种最大的不幸呢？——这句与傅红雪无关，只是忍不住想说给马空群身边的某人听。

　　曾经并肩战斗的朋友，如今并肩在陌生的地方徘徊，又是幸福，还是不幸？

　　“我的女儿，你见过了？”马空群慢慢地从亢奋中恢复。
　　“啊。人称胭脂虎的马芳玲。”叶开笑笑：“好像每次见到她，她都在用马鞭打人。第一次是我，第二次是傅红雪，第三次又是我。——下次会不会又是傅红雪呢？”
　　“傅红雪……”马空群一声轻叹，转头凝视着叶开，继续：“你这样的年轻人实在很难得。我很想要你做我的朋友，甚至做我的女婿。可是你最好还是赶快走。这里的麻烦太多，无论谁在这里，都难免要被沾上血腥。回到你的家乡去吧，那里才是你安身立命的地方。”
　　“我不怕麻烦也不怕血腥。”叶开慢慢地转身面向草原，才缓缓道：“你可知道我的家乡在哪里？——我的家乡就在这里。”
　　叶开凝视着马空群，沉声道：“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你还要叫我到哪里去？”
　　叶开表情平静地离开，留下表情奇异而痛苦的马空群。

　　我一直在说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却为什么总感觉我并不属于这里？
　　叶开看着头顶越积越厚的云层，突然觉得好熟悉。雨里面会有关于我的故事吗？

　　傅红雪……
　　马空群叹着气，静静地躺在石碑前，看着石碑上刻着的那几行字：“白天羽夫妻，白天勇夫妻……”他们本是他的兄弟，他们的确死得很惨。但他却不能替他们复仇。因为他们的死，本就和他有关。
　　这秘密除了他自己和死去的人之外，知道的人并不多。这秘密已在他心里隐藏了十八年，就像是一根刺扎在他心里，他只要一想起，心里就会痛。
　　公孙断来了。
　　公孙断还没开口，马空群就用最严肃地语气下令：“绝对不要去动叶开和傅红雪。”
　　“就算他们中有人是他的孩子，也不能动吗？”“就算他们要伤害你，我也不能动？”
　　“这件事情只有你和我知道，所以就让它这样过去吧，不要再卷进更多的人来。”
　　“如果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又是谁教那个孩子复仇的？”公孙断不服气。
　　马空群没有再说话，只是拍拍公孙断的肩，转身离开。

　　只有你是我信任的人，只有你是唯一和我共享所有秘密的人。但我的罪，由我自己去赎吧。
　　可是马空群并不明白，他们的秘密并不如他们自己所想像的那么大，那么可怕，那么不可饶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