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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上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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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桃平日听苏父和李氏讲到李家,语气中多有重视,苏如画说到外租,也是颇为自豪。想李家大概是有些权势。
就这?
阿桃站在比苏府还要拥挤逼仄的院中,周围人来人往,好像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她原本还忐忑着,自己和李家天生立场相对,今日来拜见长辈,以为会遇到什么刁难。但是赶巧了,李老爷刚刚升了官,举家上下都是喜气洋洋。如今他从国子学直讲升到了博士,官职虽不高,但是在国子学中的地位极尊贵,仅次于祭酒和司业。升官才几日,李父走在国子学中已感受到了人人尊敬的感觉,官舍也更大了些。
天气已凉,李老夫人穿着暗红色褙子坐在女眷上首。
“一想到你们小时候啊,连个自己的屋子都没有,我和你们爹爹便觉得有愧于你们姐妹。”李老夫人坐在上首,看着满屋的女儿外孙,又喜又悲。李老爷有七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都是李老夫人生的,当初一家人挤在五间房子里。现在女儿们都出嫁了,妾室生的儿子也养到了自己名下,总算是苦尽甘来。
“那孩子,你来,让外祖母瞧瞧。”李老夫人对阿桃招招手。
阿桃走上前去行了礼。
“是个可怜孩子。”李老夫人哭,各位姨母姐妹就也跟着哭。
阿桃不想说什么,由着她们拉着哭了半晌。
“你们也真是粗心,当年如何就把消息弄错了。”李老夫人埋怨李氏。
“我和我家老爷这些日子也一直自责着。但是娘,您也知道,我们老爷当年的境况也不好,身边拢共就一个跑腿的小厮,脑子还不灵光。那小厮跑到老家,回来一说人都没了,老爷还为此病了一场。”
“六姑爷是个重情义的。”对苏家的这个姑爷,老两口早些年还有些不满,谁能料到近几年他官运亨通,从一个没根没底的外乡人,愣是做到了六品京官,虽说六品不值钱,可是再往上走可就是天壤之别了。
这边阿桃由李氏引着跟诸位姨母见礼,那边苏父也在跟各位连襟觥筹交错。
要说李博士挑女婿的眼光,在整个国子学里都是首屈一指的,别管大小,个个女婿都是官,有文有武,女儿都是官太太。
别看国子学官员品级不高,那可是清流中的翘首,新贵们的老师。李老爷做人又比做文章有能耐许多,平日相处无论同僚还是学生,都给他几分面子。要不他怎么能挑出这么多前途无量的女婿来?大女婿如今外派地方,这次听闻老泰山升了官,还特意寄了土产并一封言辞感人的书信来。
老爷子抚须看着这些一片和气的女婿们,想着幺儿的未来,心情不由大好。
“岳父,小婿早年的女儿前些时日寻回,不知可否和画儿姐妹一同念书?”苏父提起阿桃的事儿来。
人愿上进,李老爷自是称好。
“来来来,女子读书不图学识过人,总还是要明达事理的。”
苏文昌起身作揖,“您说的是,那孩子耽误许多年,虽然愚钝,好在也算乖巧,小婿定好好管束,不给各位先生添麻烦。”
阿桃上学的事儿就算是定下了。
这一处学堂颇有来历,如今甚至连中阶官员也愿意将女儿送到此处。
当年李氏的父亲还是直讲,几位同僚好友讲到家中晚辈,尤其是女儿读书,都有些头痛。本朝重视读书育人,不论男孩女孩,有条件的人家都会送到学堂开蒙。可女儿毕竟不似儿子有科举的前途,这些清贵文人一个个囊中羞涩,又不肯丢了读书人的脸面,难免为难。
于是他们就商量,不如借条件便利,在国子学旁开设一间女子学堂,几人轮流上课,大家的子女不必交束脩,如果有其他人家的孩子想来听课,就一并接收,只收取少量费用。几人算了算,划算得很,当场一拍即合。
当时的国子忌酒知晓此事,大为赞赏,做主在国子学旁划了一片空地支持他们兴办义学,直接分文不取,没想到此举传为美谈,一时大热,连官家都在朝上问了两句。诸位先生虽无报酬,却极为上心。近几年,国子学有新来的助教先生,也会主动去义学授课,一是可以锻炼自己,夯实学问,二是幕天席地,人人都可来上课,讲得好的先生尤其容易博得美名。
学堂中的女子皆有受益,苏如画尤其生逢其时。
义学办起来的时候,她正是五六岁的年纪,开蒙早,学东西快,文思也敏捷,在众学生里尤其出彩,连李老爷也最看中她,每每家宴,考教小辈学问,总是对她满口称赞。人嘛,越夸越好,渐渐也就传出了才女之名。加上她面容姣好,举止优雅,虽才十二岁,所到之处总是格外引人关注。
苏家心疼女儿,特意多买了一辆马车,专门接送她上下学堂。
阿桃正好与她同路。
得了李老爷首肯,阿桃次日便可正式去学堂。前一天约好了卯正三刻出发。卯时二刻刚过,阿桃便领着面片儿来到门前等待。正巧看到苏如画也款款而来。
公正的讲,这个妹妹长得真是好看,人如其名,就像画中的女子。远山眉下含情目,鼻子不是笔直的挺立,而是微微有个温柔的弧度,小小的唇总是微微抿着,露出两颊的两个甜甜的酒窝来,身材纤瘦,行动如弱柳扶风,出门怕招惹是非,必戴椎帽。
马车不大,只能坐下两人,这是苏如画第一次和这个姐姐单独相处。她本性清高孤傲,平日便少有能瞧得顺眼之人,见阿桃外形不美,言行也没什么规矩,本不欲和她往来,可又觉得自己该有些容人的风度。正想着要不要提起什么话题,却见她似乎脸色不是很好。
“你,怎么了?”苏如画仿佛受到了惊吓,柔柔弱弱地开口问到。
阿桃不答,只是摆摆手,像是有些难耐。
这样忍了一路,眼见她越来越难受,终于到了地方,阿桃一下跳出马车,扶住面片儿在一旁树后干呕起来。
苏如画光听到声音就好像已经蹭到了秽物,拉着丫鬟小兰站远远的。奴仆似主,小兰没得主子吩咐,便也乐得没有上前帮忙。
感觉差不多了,面片儿假装开始清理。阿桃起身擦了擦嘴,原地缓了片刻,把戏做足以后,才在面片儿的搀扶下,虚弱地朝苏如画二人走去,嘴里时而“哎呦”两声。
苏如画下意识后撤想与她拉开距离,警惕地向四周看去,见左右无人,才放心下来。
“让妹妹见笑了。”不等苏如画问,阿桃便讪讪说到。
“姐姐若有不适,不如和先生请假,家去休息。”苏如画极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好心劝道。
“这样好吗?毕竟第一日上学。”
正说着,旁边有人走来,见是才女苏如画,热心来问:
“苏娘子,这是怎么了?”
“啊,阿娟姐姐,没什么,这位是我的姐姐,她有些不舒服。”苏如画露出恰到好处的腼腆和歉意。
“苏大人家竟还有一个女儿吗?”
阿桃对上那人好奇的目光,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这话很快便传开了,从下车之处一直到学堂里面,一路都有人对着她们指指点点。有相熟的,会走近来打招呼,这些年岁不大的小娘子,还不易藏住情绪,眼神多是打量和探究。阿桃懒得理会,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敷衍的态度更落了粗鄙的口实。
苏如画有几个手帕交,热热切切地来拉阿桃的手,同她说:“要是不说,真看不出你们姐妹竟是一家人!”苏如画听着,面颊微微有些发热。虽说话里没直说,但是含着踩一捧一的味道,更能让人生出一种隐秘的优越感。
至于阿桃,倒的确不怎么介意,从小被嘲笑的事情多了!这些人吧,也不是说有多坏,只是瞧见不一样的,就会兴奋。阿桃姑且把她们当成没什么见识,反而觉得这群井底之蛙,有些可笑。
主子们在学堂里上课,小丫鬟们守在外面,三三两两的讨论起来。
“哎,看着了吗,苏家找回来的大姑娘,一个家的姐妹,怎么会差这样多?”
“听说一直养在老家,没什么教养。”
“这么胖,以后可怎么嫁人?”
“别人家的婚嫁用你操心?小蹄子是自己想嫁人了吧!”
“满嘴胡吣,看我撕了你的嘴!”小丫头们闹开了去。留下面片心里为自家小姐鸣不平,“呸!我们小姐好得很!”,眼圈气得红红的,贴着墙根等阿桃按计划出来。
讲课的先生刚来了两日,还有点生涩羞赧,面对学生们今日异常兴奋的样子,他还以为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勉强讲到楚辞中东皇太一的第六句,实在难以为继,正想停下来问询,只见一个眼生的小娘子举手示意他。
“你有何事?”他问。
此人正是阿桃,她捂着肚子说道:“回先生的话,我来时路上受了颠簸,有些难受,想向您告假。”
先生发觉她刚说完,学生们马上开始兴奋地交头接耳,便猜到今日之异恐怕就在此人。可他上下打量,也没看出这小娘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于是点头道:“我知道了,这没什么的,身体好些再来即可。”想想又补充了一句,“有什么不妥之处,可说与老师。”阿桃感激地对他道了谢,转头和苏如画交代了两句,便离开了。
她佯装虚弱,扶着面片儿缓缓走出国子学门口,正打算拐进左手边的巷子,身后一人喊道:“苏大姑娘慢走!”正是刚刚怜悯面片儿的哪一位。
“苏大姑娘,我家小姐是蒋司业家的千金,让奴婢来问问您可需要请个郎中来看看?”
蒋司业家的千金?阿桃着实意外,脑中想了一遍,对不上人,想着明日来好好认认是谁。摆摆手:“多谢你家娘子,我只是来时坐马车有些晕,走走就好了!”
那丫鬟也就没再说什么,嘱咐一句路上小心,便转身回到学堂。
阿桃一连受了两人的关心,不禁感慨“好心人还是多呀!”而后拉起面片儿飞快地朝着钱进赁的屋子疾走而去。
钱进这两个月,已经将阿桃最初投的十二两银子都赚了回来。按着他们二人分成的约定,他自己也能剩下五两银子。
他取出二两要还给阿桃,阿桃不接。
“两个月能有这样好的生意,都是钱掌柜一人的辛苦。这钱就算是红利吧。”
钱进也不啰嗦,道了声谢便收了起来。
时间紧急,阿桃又细细说了自己的新想法,嘱咐让钱进做好准备,钱进一一记下。
然后她又急急离开,上了钱进早已让伙计雇好的轿子,朝着南通一巷奔去。
南通一巷果真是屋宇雄壮,门面广阔,望之森然,与其他街巷的市井之气全然不同。她站在徐小先生给的地址门前,望着那威严门庭,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敬畏。
门匾上书三字:万木春。
明明应该是个春意盎然的好名字,挂在这无一饰物的朱门之上,却莫名有种离群索居的凄凉。
徐小先生这位朋友想来身份贵重,也不知他们是如何识得的,如此看来,这徐小先生,也不是等闲人家的公子。
阿桃叩门,不一会儿便有个大胡子应门。
因太子殿下要看过两日的药材和皮子交易,柳七今日刚到这院落打理。他正在门口吩咐随行侍卫,便听到身后有人叩门。
他开门一看,是个圆脸面生的小娘子,柳七不由一愣:“你找谁?”
“请问不可先生是在这里吗?”阿桃问。
不可先生是太子殿下自称,这小娘子不知从哪里知晓,柳七警惕起来。
“请问你是?”
“我受他一个徐姓友人所托,送一封信给他。”
徐?难道是徐国公的小孙子徐行之?
“你将信给我即可,我会代你转交。”
“对不住,徐小先生嘱咐我要亲手将信交与不可先生,若先生不方便,我可改日再来。”
说罢,阿桃便要转身离开。
“哎!”柳七叫住她,“小娘子留步,先生近日不在此处,你可方便留个地址,待先生来时,我们去寻你。”
阿桃想了想,应道,“好吧,我留一个地址给您,待确定好时间,您可派人让他转告我。如果先生不便前往,我可以想办法赶来。但是对不住,受人所托,我必须亲手交给不可先生。”
柳七点头表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