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志》水利计划

7、同名惹非命

　　笠日，清晨，屋外桃花纷落，沙声依旧。
　　许诺醒来，发现蒋青已与尚书赴翰林院上值，而昨夜，她的堂表姐尚兰锦却是宿在了府上。

　　原来，昨日，尚功、尚罗绮、尚兰锦一行三人出尚书府后，尚功忽得内阁传召。因来时只有一辆马车、一名仆从，尚功便当即决定自驾马车赴召，而余下的那一名尚功府仆，被指令抱着他的公子步行回城东侍郎府。

　　残阳下，尚兰锦独立朱门，目送自己的弟弟。
　　只露出个圆脸的尚罗绮天真地朝她挥手道别，抱着少年的仆从一步一踉跄，手虚驾着，生怕自己的粗麻布衣蹭坏了怀里的云纹锦罗。耳边，车轮绞路的声音急急驶过，陪着她的，只剩微风中的细尘。

　　怕是早已习惯，不绣花纹的素梨袍转身，从背面看，头扎圆髻的少女与一翩翩少年别无两样。

　　尚府内，许诺用过早膳，换上一条与昨日不一样，但依旧是粉色的罗裙，淡粉裙上绣着她最爱的桃花，红粉相间，一张初塑清秀的脸被衬得白里透红。

　　“姐姐，你陪诺儿去荡秋千吧！”
　　许诺的银镯在旭日下玲珑剔透，戴着它的手正指着屋外桃花树下一只悠悠摇摆的秋千。
　　“看来我还要感谢二伯把姐姐留在府上。蒋青、爹爹都不在，永昌伯伯出征了，也不来陪我玩，阿娘又病着，还有姐姐陪着诺儿就太好啦！” 粉色的小人儿感叹道，笑着与姐姐分享她的结论。

　　尚兰锦回看许诺，相似却更加清冷的眸此时有了些温度，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许诺挽上兰锦的胳膊，笑着带她跑出了屋。

　　同是清晨，尚书府向东，万丈石梯上，空旷金阁内，尚功已从昨夜跪到清晨，终是看到了一个人影。
　　见户部尚书走来，尚功双手伏地，语气夹杂一丝不满，道：

　　“尚书大人，究竟是什么事，令大人昨日匆匆传召，却留臣在殿内独守一夜？”

　　户部尚书却是未理他，兀自渡步尚功身边，也跪了下来。二人面前，一袭明黄步入。

　　“诺儿慢点！”
　　少女一声轻呼，坐在秋千上的兰锦双手紧抓麻绳，转头，一双清眸里是惊讶的笑。
　　她身后，许诺站在草地上，提起一只眉毛，抬头辩道：“姐姐平日都不喜欢笑，诺儿一推你却笑了，那诺儿可要把姐姐推到天上去！” 说罢，许诺又是一记平日苦练的推掌，惹得那秋千托起兰锦飞得更高。
　　微风中，清澈的笑声延绵不绝。

　　金阁内，风声四起。
　　尚功身旁，年迈的仕人手捂胸口，状似痛心疾首道：
　　“尚侍郎，你怎可如此大逆不道！就算老夫是有意将户部尚书之位引荐给你，你也不能——唉，你如何敢的呀！”

　　尚功闻言，一双眼睁得巨大，对身旁之人诧异道：“什么？”
　　他转首看向金袍，心中隐隐发虚。

　　“尚侍郎，” 案上，子絮国皇帝开口：“哦不，该是尚尚书，”
　　还未等尚功反应，‘啪’的一声，一只木匣子砸来，龙椅上的人喝道：“你可知罪？！”

　　尚府花园内，两名少女气喘吁吁。
　　草坪上，许诺双手叉腰，开怀笑着，打趣道：“姐姐虽喜着男儿服，胆子却还没兔子大，以后上阵杀敌怕是不行喽！”
　　手扶秋千的兰锦笑着叩了下她的脑门，回道：“姐姐哪里有那种魄力。”

　　粉色的小人儿又抱上了兰锦的胳膊，撒娇道：“姐姐不需要那劳什子魄力，姐姐只要陪着诺儿，跟诺儿一起尝尽天下美食、看尽天下书本就好啦，诺儿保护你！”
　　“好~”白玉般的手拍拍许诺的脑袋，尚兰锦温柔回道：“那姐姐就为诺儿祈福吧。”
　　“嗯！”

　　“匣子内有十封信，”
　　龙椅上，身着黄袍的年轻男人手握一沓信封，看看地上尚功，再抬眼读道：“这张写着“尚书大人，四百两征收已移入府库”，他摇摇那薄页，继续道：“这张，“尚书大人，一万两已入尚府库”、这张，“五万两已入库”、这张，“二十万两入库。”
　　说罢，案上之人身倚龙椅，看向台下，提眉道：尚侍郎，你平常就是如此建设朕的户部的？”

　　“臣不敢！”

　　“虽然姐姐不喜发饰，但诺儿觉得，姐姐就算只是佩支素玉簪，必也是超凡出尘的好看的！”
　　子絮国熙熙攘攘的市集上，一行三人缓缓走着，许诺转头，又向牵着她的妇人眨眼道：“乔婆婆，你说是不是啊？”
　　那老婆婆慈目弯着，回道：“诺儿说得对，锦姐儿打扮打扮必定美若天仙。”
　　许诺另一边，尚兰锦额首向奶妈道谢。

　　“尚侍郎，为何这些信件皆称呼你为‘尚书’？”
　　尚功身旁，狡猾的眼神缓缓转向他，户部尚书故作疑惑道。

　　“你！” 尚书憋愤，伸出推搡老尚书的手却停在了半空。
　　“他怎么了？” 皇帝喝止道：“老尚书兢兢业业，扶持先帝，又帮朕清点民税，从来都刚正不阿。倒是你，老尚书还未致仕就敢大言不惭称自己为户部尚书，还在朕眼皮子底下昧了这么多钱！”
　　案上的黄袍手指尚功，道：“尚侍郎，朕给你个机会，你昧了多少钱？若是自己交出来，朕就只砍你，不然，你连你那个木头哥哥都别想保住！”

　　“姑娘，买红纸伐？”
　　繁华街道中，蹦蹦跳跳的脚步被一车火红吸引，许诺停下，定睛瞧着那些活灵活现的剪纸花，转头向兰锦道：“姐姐，我们买些回去剪窗花玩吧！”
　　身后，梨色之人微笑点头。

　　“多少钱？” 许诺看向店家。

　　“一百万两。”

　　“一百万两？你说尚书昧了一百万两？” 原本坐在龙椅上的人走下台阶，定睛瞧着地上伏着的人，确认道。

　　尚功伏在地上的双手微微颤抖着，沉默片刻，他再次抬起头，双眼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坚定道：
　　“回圣上，臣的兄长，翰林学士尚书大人，通过臣的手下，昧了一百万两。”

　　殿内渡步的金袍转身，皇帝再问道：
　　“你是说，信中的‘尚书大人’，不是你尚侍郎，而是你哥哥尚学士？”

　　“圣上英明。”

　　“呵，”
　　听这话，渡步的人竟是笑了，随即，皇帝剑眉一挑，讽刺道： “就那木头尚书，朕给自己讨个美人都要反对，还义正言辞官民同罪的人，能昧下一百万两？”

　　地上，尚功咬牙，缓缓挤出几个字：
　　“圣上，人不可貌相。”

　　金袍之人停在尚功面前，俯身，沉声道：“尚侍郎，你昔日与你兄长金榜题名，该是知道，做人不能没有良心。
　　朕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说翰林学士尚书偷借你手昧了一百万两民税，是与不是？”

　　又是一阵沉默，尚功最终抬起头，拱手道：“是！”

　　“好。” 金袍之下，上位者的黑眸深不见底。

　　子絮城中，一行三人缓步在回府的路上。她们耳中，各色热议此起彼伏。

　　“听说那误嫁的悟由国侍女早就把咱们圣上迷得五迷三道，竟还有个私生子呢！”

　　“是嘛！还真是应了那句红颜祸水。当初同意公主和亲为的是给咱子絮国挣几年和平，现在倒好，他们悟由国的公主挥挥袖子逃婚了、咱子絮国的盛平公主死在半路上，没完成和亲，现在害得永昌侯又带着十万青年奔赴边境了。”
　　说着，那妇人拍拍身旁的人，问道：“诶，你儿子参军了吗？”

　　手抱一筐换洗衣物的妇人叹了口气，回道：“别提了，第二次了。他老爹现在气得半死，就怕我家香火就这么断了！”

　　“唉，平常倒没觉得，这时候发现做个女人还挺好的哈。”

　　她们旁边，正摘着豆角的食铺老板娘插嘴道：“有什么好，我们每日不都活得比他们男人一生上一次战场苦！”

　　不远处，许诺闲悠着手里的纸袋，转向自己身旁二人，回忆道：
　　“也不知永昌伯伯是怎么了，上月教我武功时嘴里总是念叨着一句‘一将功成万骨枯’。我想他是个将军，上过那么多次沙场，这个道理不是早就该懂吗？
　　他却回我说他如今不懂了，还说想离开，只有这样才能救万民于战乱，把我听得云里雾里的。”

　　走在她身旁的兰锦听了这话，清丽的眉头微蹙，问道：“这仗会打赢吗？”

　　许诺另一只手伸向纸袋，指尖拨转着细麻绳，回道：“我也不确定，虽说永昌伯伯是子絮国的长胜将军，但听说这次悟由国派出的也是他们的得意将领，恐怕是场恶仗了。”

　　“一定要赢。”
　　罕见的，许诺转头，竟在兰锦冷淡的脸上看到了固执。

　　转绳的动作停了下来，许诺握住兰锦的手，叹道：“希望是吧。但，我前几日听爹爹讲史事，他说发动战争的是上位者，苦的却是百姓，他还与我说‘海晏河清思饕餮，烽火连天念米汤’，我觉得极对。
　　输与赢，好像只是金殿中人自己的博弈，于百姓来说，战争怕只在于自己家又失去了哪个儿郎。”

　　闻言，兰锦回握许诺的手，认真道：
　　“不止儿郎，还有数不胜数、不知其名的女眷。”

　　“嗯。”

　　步子下的细沙纷纷飞扬，二人身旁，乔婆婆看着这一白一粉两名少女自如地表露着与各自年龄、性别大相径庭的心境，竟也悄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