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铅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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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头先送来的那几个人和五件古玩，已经打发回去了。”
靳五低眉顺眼地回报道。
“好了，你下去吧。”靳越仅仅抬了一眼，又埋头京城禁卫堆积的事务中。舒书走了不到一月，这都多少回了。她在府中时那些巴结的大小官员们当面吃过了闭门羹；如今，乘着人不在买通了后房的人，溜着空子塞进来，企图先斩后奏的，一个接着一个一日也没有断过。他们看清舒书貌似随和实则冷傲，她的夫君却行事低调，兴许是可以商量的人物，便都冲着他来了。如今，老将军名号辽国公，手中却并无实权，早已将舒家事务交给了年轻一代。舒行成日就在翰林院中研究文治之道，从来不管官场之事；舒遥除去例行的取乐之外，打理着老家的田产，未曾迈上过太极殿一步。于是所有大小琐事全部向靳越压来。。。。尤其她不在家中，他独自面对着这庞大的宅子，和舒家日益浩大的声势，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所以当他遣下靳五时，只觉得头痛欲裂，忍不住落了笔，抬起一只手支撑住。在舒府中，他唯一能够安心说话的对象不过是一并过来的靳五了。从小一处长大，几乎情同兄弟。察觉他并未就此离开，靳越忍不住低语，像是在自说自话，“我原想和她成亲只是在一处生活。没想到，这样的日子屈指可数，待来的不过是些乱七八糟的。。。。。”
她如果能多给他一些温柔，哪怕只是虚假，想必这些负担也不至于沉重如此吧。
靳五却没和往常一般帮着他抱怨，倒是哼着鼻子回道，“少爷，府中这些事情又算得上什么。你没听到，街上那茶馆里面的说书人，都不知把舒家的逸事传成哪副样子了。如今，早已是满大街的流言，不过少爷自己不愿听闻而已－－－－”
“我说过，那些街坊的下流话，我们这等人家说出来成何体统。”靳越收起那丝脆弱，又换上惯常冷冰冰的样子打断他。
“要是平时的流言蜚语我也不愿脏了少爷的耳朵－－－可这次，倒是有名有主的，叫人不想理会都没办法。”靳五不平衡地回嘴道，“若城南那些香艳地儿传的那话有一半是真的，那可委屈死少爷你了。”说道这里，他有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不管主子愿不愿意，一股脑将他在酒店茶馆中听来的段子一并倒了出来。
“城西。。。。？你怕是疯了吧！闲之怎么可能和那里的平民百姓扯上关系，”靳越嘴上讽刺着，心里却犹豫惶恐起来。与其和清白人家扯的不清不楚，他宁可她是和那些欢场人物传出风流韵事。况且。。。。这段荒唐故事的主角，听着描述，怎么像是那个人。。。。？怎的可能？多年前，当他又喜又悲地从长老手中接过她时，明明被告知，那个人是死了的。他才深信，她的世界中从此只会有自己一人了。但是，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男子。。。。在世上还会有另一个男子让她如此上心么？
看出他的动摇，靳五上前一步，低声劝道：“少爷，既然这么在意，不如咱们去打探一番如何。。。。？”
“可是，城西－－－－”他的确心焦了，但和一介百姓斤斤计较的事，他一辈子没做过。他的妻子怎么可能会被城西蝼蚁不如的平民男子中的一个抢走呢。
“现在还是计较城西不城西的时候吗少爷？”靳五干脆扯住他，“如果那些人说的是真的怎么办？妻君大人如今和少爷渐行渐远，难道你就眼睁睁的，什么也不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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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被说服了。隔了几日，在靳五半拖半劝下换了一身尽量不起眼的衣裳，挑了辆最旧的马车，别别扭扭地出了门。仿佛要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的是他自己一般。
只是，没想到，他们自以为朴素过头的马车驶进城西之后，依旧引起了波澜。年轻人停下了手中的伙计，老人们在门口停止闲谈，孩童们一拥而上追在车后吵吵嚷嚷。靳五气急地甩着马鞭想要把他们赶走，没有防备，马车却在一个转角处卡住，进退不得。靳越只好下了车，步行往巷子中深入。靳五留在原地，连同马车一道，凶巴巴地将看热闹的小孩们拦在外面。
靳越慢慢地独自走着，和某一天的她一样，恍然惊觉眼前别有洞天的一番绿意。
流言中说的，城西深处芦西巷子卖花的公子，竟然是真的存在的？
他先是惊诧，又是疑惑，渐渐生出忐忑，索性一步也不停留地，径直走入店中。
里面却一个人也没有。
他站在那些清雅的花丛之中打量了半响，越来越觉得是自己多虑了。这么宁静朴素的地方根本不像风言风语滋生之地，也没有记忆中那个人的艳丽色彩的痕迹。闲之素来喜欢那些生僻的角落古怪的玩意儿，就是这样才生出些误会来的吧。暗暗讪笑了一声，他打算转身离去。却听到些细碎的响动。止住脚步，上前一些，才发现店铺尽头的门帘后透出些微阳光来。忍不住掀开来去。
紧紧连着的狭窄走廊外是一个巴掌大的小院子，此时铺满了阳光。一个非常小的男孩正撅着屁股爬在地上，拨弄着晾晒的药草，浑然不觉陌生人的闯入。他脑后顶着的马尾随着他的动作顽皮地一翘又一翘。
片刻，他转了个身，抬起眼来，“咦！”
他赶忙跳起来，朝那个兀自陷在仲怔中的白衣男子问，“您是来买药草的吗？对不起，我刚刚没发现您来了！”
他弯腰飞快地拍了拍裤腿上粘着的草茎，一步一跳地跑到他的面前，仰着小脸，颇是带着不相称的熟练：“大人要买什么，花草还是药草？”
“。。。。。你是谁？”在男孩脖子都仰酸了时，白衣的男子才魂不守舍般地问。
靳越如何能看不出来。从那个孩子抬起脸来的那一刹那，他的心脏仿佛被击中般猛地激跳了几番：他长着和舒闲之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她六、七岁时的样子，自己是最熟悉不过的了－－－－甚于老将军，甚于百柳。他如何能够看不出来！那样弯弯的眉，那样黑黝黝的圆眼，那样翘翘的小鼻子，甚至连脸庞上的一颗小痣，都在一般无二的位置。。。！
“？”小孩全然未注意来客的阴悚之气，倒是好奇地回答，“我是谁。。。？我叫做闲昀，叶闲昀。。。。难道，大人是来找爹爹的？”
“。。。。你爹爹？”他脱口而出，“叫‘悠夜’？”
“嗯！那是爹爹的小名，”孩子点点头，“大人您果然认识我爹爹啊。不过，他现在不在家呢，他买米去了－－－－”
他话音未落，就被覆下身的靳越掐住了脖子：“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低声吼道，隐隐地含着狂怒。
叶闲昀发不出声来，只是瞪着大眼睛惊诧又害怕地望着瞬时失控了的男人，拼命用小手徒劳地去掰开他的钳制。
“你到底是个什么怪物？”那人又吼道。
“放开他！”背后猛然传来混杂着喘气声的大喊，靳越回过头，见着黑衣男子闯了进来，面纱早已扯落，袋子掉在地上，白花花地四散着米粒。
“放开！”悠夜冲了过来，猛地推开他，抢回了自己的孩子。闲昀将头埋在爹爹怀中，小脸已涨得通红，咳嗽个不停。他安抚地轻拍他的背，抬起头来，靳越站在不远处，僵硬地、阴恻恻地紧盯着他二人，那情绪快要不受控制了。
“闲昀，乖，”悠夜弯下腰，“我和这位公子有话要说，你先出去找别的孩子一块儿玩儿去。”
“我不去，我要在这儿保护爹爹。”
“去，听话，”他沉下声来，将他推出了院子，“不然，就去找对街的王婶，在铺子里把明日的功课都预备好了。”
他将闲昀哄了出去，反身回来锁上了院门。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将他的后颈狠狠抵在门上，“那个孩子怎么来的？”近处，是靳越逼近盛怒的脸。悠夜垂下眼睛，只是不说话。
靳越抓着他的手臂将他扯过来，便是一拳将他打落在地。继而迅速近身扯着他的头发将他拖起，又是一记猛拳，悠夜的嘴角立即有殷红开始滴落。
“你到底做了什么，你这个妖人！”
近乎崩溃的靳越在战场上也未曾下过如此狠手。他的每一拳每一踢都带着狠意，仿佛就要将他致死。悠夜并不比他矮小，却丝毫不还手，就那么认了命似地任他发落。
“。。。你到底是怎么勾引她的！”在间隙中，靳越喘着气，颤抖逼出话语。
“别那么说她。。。。”悠夜扶着院墙慢慢跪起，“可是，靳公子。。。对不起。。。。”他在身体剧烈的痛楚中，说得断断续续，眼神中却闪烁着坚定。
“对不起？这句话你还没有资格说，贱人！”靳越又抓住他的长发将之捋倒在地，反手将他的臂膀几乎掰断。他在愤恨和筋疲力尽之中甚至没有发现，泪水早已溢满了自己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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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打得尘土飞扬的小院外嘈杂声四起，靳五焦急的喊声隔墙传来。有人急剧地拍着木板门。那个人躺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奄奄一息。手上沾着的，是他的血也是他的血。他不顾一切的攻击伤了他，也伤了自己。这个下午，一切都被撕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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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青搓着手站在侧厅，满是惊讶地见到他家少主夫，披散着发丝，连衣衫都零落了几分。他那飘逸不识人间烟火似的冰冷，何曾露出这副萧瑟样子来过。他张了张嘴，还来不及说话，眼睁睁地见着靳越走过。这恐怕不是个好时机罢。但是。。。。。舒青瞟了一眼站在侧庭边被彻底忽略的几个人，横了一心。
“少爷。。少爷！”他匆匆开口。
靳越停了下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还是照旧着那个态度的，这可太好了。舒青忙不迭开口：“少爷，少些时候陆大人又送了几个侍从来，你看。。。。？”
靳越转头。屋子一角站着的几个貌美的少年在他的目光中，不自在地低下头来。
“问我做什么。。。。？”他收回目光，拂袖离开，“既然是送给她的人，你应该问百柳去。”
“可百柳说了，”舒青忙追了上去，一路跟着他近乎小跑，“她是大小姐的人，所以应该避嫌。何况陆大人身份高贵，这样的事情还是少爷作主的好－－－－”
“我做的了什么主！”他却万万没有料到靳越全无平日的翩翩仪态，吼道，“我怎么知道该要怎么办。。。！你还要跟着到几时。。。？别来烦我，滚出去，给我滚出去！”
舒青呆愣地见着主屋门当着他的鼻子被甩上。随即屋中传来钝响，折裂，和一片瓷器哗啦摔落之声。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铅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