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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59 结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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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左右,七郎便惊醒了过来,因为林间那一丝微小而不正常的动静。李连生武功较他高,却没有他警戒心强,此时还在沉睡。七郎悄悄摇了摇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李连生不动声色地睁开了眼睛。借着山中淡淡的月光,二人双目相对,七郎在李连生疑惑的眼神里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二人的手握紧了从不离身的武器。
这一刻终于来了,七郎忽然有种长舒了一口气的心情,仿佛这辈子一直在等待的就是这个时刻。
一柄暗色的飞刀在月色下丝毫没有暴露自己的轨迹,它无声无息地接近,就像一个优雅而快速的死神。可是它却没能够亲吻上目标的颈项,七郎不声不响地将它原路挡了回去。
李连生一般不用暗器,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不会用,所以,在七郎挡回那柄飞刀的时候,随之一起回去的还有三根肉眼难辨的牛毛针。如同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一般,这三根牛毛针在惨淡的月光下完全隐匿了它们的身形。牛毛针一去便石沉大海,对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李连生不能肯定对方是躲开了,还是暗自忍着没有发出声音。
七郎低声道:“公子,这是四。”
李连生冷笑:“真是阴魂不散,不过,正合我意。”他以剑指着一片黑魆魆的小树林道,“那个,便是六了?”
四和六不再隐藏行迹。四这回对上的是李连生,他的武器仍然是那一柄薄刀,李连生使的是一直带着的那一柄碧玉长剑,可是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两人兵器一长一短,四走的是阴险毒辣刁钻的狠毒招数,而且每一招每一式打的是伤敌一万自损八千的主意,武功再高的也怕不要命的,李连生和四的武功本来就是伯仲之间,这一下来未免落了下风。
四一直紧紧贴着李连生近身搏斗,而李连生则更希望与四来远距离实战,所以两人一步一步边打边往后退。七郎眼见李连生情况不大妙,心中着急万分,可是六手中的短剑一招招紧逼,压制得七郎一分也动弹不得。七郎左右突破,他二人所习招数都是同门同枝,彼此招数都颇为熟悉,七郎只得打着快的主意。
七郎匕首横握,手腕朝上,向着六的胸腹之间狠狠直拉了过去,六一弓腰躲了过去,同时身子也随之一沉,短剑正好飞速刺向七郎心脏。七郎向后急退,同时上半身后仰,眼角向前看到六紧追其上,他冷笑一声,空闲的左手向后反手支撑地面,全身卧成一张绷直的弯弓形状,身子迅速平衡,右腿朝前伸出,对着追过来的六就是一个横扫千军。
六未曾想到七郎居然会这般动作,他此刻是身体前倾的,若是被七郎这一脚扫中的话,怕是双腿必断不可。只是……六看着右手中闪着寒光的短剑,眼神一闪,竟然狠了狠心一咬牙,不闪不避地任由七郎右腿朝自己双腿猛踢了过去。
七郎一脚踢了个实在,听得‘咔嚓’‘咔嚓’两声骨头的脆响声,心中警铃大作。他抬头一看,六竟然就借着断腿的姿势倒了过来,右手短剑寒光闪闪,就那么直直朝自己胸口刺来。
七郎自认识六以来,就知道他一贯是沉稳冷静的,几时见过他这般决绝的模样?七郎看着那如冰天雪地般寒冷的眼神,里面似乎又像在燃烧着滔天烈焰一般,心中狂震。来不及多想,七郎翻身就向右边地上翻滚了过去,几乎是电闪石光间,七郎顿觉左胁下一阵剧痛——虽然躲避及时,没有伤及心脏等重要部位,但是毕竟还是被刺了一剑。这一剑又快又狠,那短剑居然直没剑柄。
只是一瞬之间,二人全都负伤,不过他二人皆是从那鬼蜮之地死尸堆里爬出来的人,除死无大事的角色,又怎会因为这伤势而停下?七郎见六的短剑将自己左胁生生洞穿,仍旧向一旁一撇,横心将短剑留在自己体内,以图把六最熟练的武器给留下。
六一抽短剑却没有拔出来顿时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他此刻双腿已断,明白自己的劣势之后左手狠狠的抓,恰好抓住了正在向右滚的七郎的小腿,然后向己方一拖,自己动不成,也不能让七郎动。七郎心中大怒,他刚才眼角觑见李连生和四打斗,虽然此刻还不是很大危险,可是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若是再打下去,最后落败的难免是李连生!而且,他和六在此处,李连生和四却边打边退,离自己二人越来越远了。
七郎眼神狠厉,匕首猛地下切,想要把六抓住他的手齐齐切断,同时腿有力一踢。只是六却不是那么好相与的,虽然双腿已断,他的双手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只片刻,他的手指间已神奇般地夹了三片柳叶刀。若是七郎再将匕首切下去,那么他自己的足踝也将在同一时间一刀两断。若是那样的话,七郎知道自己再也无法赶回李连生身边了,所以七郎收回了匕首,脚尖微转就准备去踢飞柳叶刀。
不知不觉之间,月亮渐渐落了下去,天色慢慢亮了起来,不远处悬崖边上的云彩在不知不觉中镶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再远处的云霞慢慢地分出了层次起来,或金或银或粉或白,它们慢慢地开始涌动,如同海上的七彩泡沫一般。
遥远的天尽头,一线晨光由暗灰色变成了淡淡的黄色,而后变成了活泼的橙色,最后慢慢染成了亮眼的金色。这晨光与天空中的各色美丽云朵交相辉映,像是以这美丽瑰丽的盛景去迎接将要初生的太阳。
鬼使神差地,七郎回头看了一眼那神奇而瑰丽的朝霞,果然美轮美奂,他的神情之间闪过一丝迷醉,而后瞳孔猛地放大:美丽的日光中,夹着一片刀光,刀光飞快得朝李连生背后闪去。
七郎惊骇欲绝,嘶声惨叫道:“公子!”
激烈的战斗中,谁也没有发现这刀光是何时出现的,谁也不知道那使刀的人是何时出现的。七郎来不及去看那人究竟是谁,他的心里此刻只有一个念头,救公子,一定要救公子,一定要救公子!
六手中的柳叶刀并不因为李连生背后的刀光而停了下来,相反地,他加快了速度。七郎顾不得与他厮杀,拼着一条腿受伤便向李连生那边冲了过去。柳叶刀果然没有落空,只是七郎迸发之下速度太快,六只来得及在七郎的右腿留下了一道三分厚的大口子。
七郎使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此刻他是如此的恨自己为什么要离开公子那么远!也是在此刻七郎才明白过来六的目的。六一直都只是拖住自己的棋子,而四则把李连生远远地带开,两人身居两处,如何能够互相照应?
是谁?到底是谁?七郎抽空看了一眼那道刀光背后的人影。青衣长袖,以及手中那柄巨大的刀,是谁?他是谁?
李连生在七郎绝望的叫声中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有心想要避开背后的偷袭,可是四怎么能够放过这个好机会?虽然李连生背后的人他不认识,可是他们此刻的目的是一致的。
李连生终究没有避开,刀光从右肩划过,一直拖到了左腰,鲜血从长长的伤口中喷薄而出。七郎冲了过来抱住了李连生下滑的身体,双目赤红语带喑哑:“公子……”
四眼瞧着李连生身负重伤,不由大喜,趁他病,要他命!他手中薄刀再次袭来,七郎左手抱住李连生,狠狠地盯着四,装若疯虎地对抗着他的攻击。
李连生伸手掩盖住七郎左胁下正在汩汩流血的伤口,神色黯然。他看向后面那个出了一刀后就一直站在那里冷眼旁观再也没有动过的青衣男子:“唐小楼?”
早已满面风霜的青衣男人抱着手中的大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不过下一刻他从袖中掏出来的东西则证实了他的身份。李连生眯起了眼睛看着那个金属匣子,居然是暴雨梨花针?没想到唐小楼居然能够拿到这种东西?
他看着一边抱着自己一边和四拼命的七郎,想要开口说什么,终究闭上了嘴巴。罢了,能在死前看到传说中最美丽的暗器,也算是知足了。
此刻,一轮红日慢慢跳出了云海,掀开了美丽的彩色面纱,冉冉升于天际,须臾之间,金光四射,这南天峰顶仿佛一瞬间被金光笼罩了一般,神圣而梦幻。
出必见血,空回不祥;急中之急,暗器之王。
金色的日光下,二十七枚银针梨花一样四射开来,如同暴雨一样轰轰烈烈,又如同梨花一样优雅动人。它们以诡异的角度向着唐小楼心中所想的方向射去。
七郎还在和四对战,他没有看到那美丽而致命的暗器,四把唐小楼当成了同盟,所以他全然没有反应。李连生正在欣赏那难得一见的人世美景,原来这一刻真得来了?两人就这么死去,怕也是极其风雅极其圆满了吧?
果然是暗器之王,果然是唐门剧毒!看着那人只是轻轻哼了一哼就倒地而亡,眼中全是意外和不甘,唐小楼残忍地笑了:“你们……都是罪魁祸首,都是害死他的罪魁祸首!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四紧闭着双眼,已经什么也听不到了,要是听到的话,他会发现自己死得实在是冤枉。不过,既然是死,那么冤枉不冤枉的又有什么意义?
一入江湖就要做好死亡的准备,杀人者人恒杀之。而他们,几乎从出生便注定了这种死亡的结局。毫无痛苦地死去,在这漫天梨花的美丽中死去,在这美轮美奂的南天峰传说中的日光里死去,怕也是难得的归宿了。
一只美丽的闻香蝶飞了过来,在他身上盘旋了好几圈。蝶翼翩翩,似乎在寻觅什么,又好像在哀悼什么。
李连生看着唐小楼,刚才的事情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他以为死亡的会是自己和七郎,只是好像有什么不对。
七郎腰间足下皆带了伤势,又和四厮杀了好一阵时间,他吃力地抱着李连生,轻声唤道:“公子……”
李连生脸色有些灰白,大量的失血使得他力气有些不济,他抬起了手抹了抹七郎微微湿润的眼角:“七郎,我喜欢看你笑。”
七郎勉强笑了笑,温声道:“公子,我帮你包扎一下。”
唐小楼看了他们模样,觉得刺眼万分,他忽然插话道:“你们还是别包扎了吧?反正也是无用的。我说过……”唐小楼运起了内力,伸出了手掌,“你们……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七郎紧紧抱住李连生,右手运力便去接他的掌力,巨大的力道通过掌心处传来,七郎觉得腹腔被狠狠撞击了一下,顿时血液汹涌。他踉踉跄跄连连退了数步,李连生忽然大叫道:“别退!”
七郎顿觉不好,却一脚踏空了下去。
一直在不远处观看这边情势的六忽然笑了,他看了看正盯着悬崖下的唐小楼,摸起了一柄柳叶刀,温柔地看了那刀一眼:“主人,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六闭上了眼睛,手中的刀轻轻地在颈上一划,就这样罢……
唐小楼看着悬崖下的云层发了一会儿呆,他回头又看了看横刀自刎的六,还有早已气绝身亡的四,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他越笑越大声,好似越笑越快活,越笑越开心,只是笑声中却慢慢地带上了一丝若有如无的呜咽。
笑着笑着,唐小楼的声音又戛然而止,渐渐地悲泣起来,他抱着那把大刀,开始慢慢向山脚走去。闻香蝶翩翩飞舞地跟了上去。
这漫天云彩中,似乎响起了飘渺地歌声,细细听去,那歌声唱的是:“梨花香,愁断肠。千杯酒,解思量。世间事,皆无常。为情伤,笑沧桑。万行泪,化寒窗。有聚有散,有得有失。一首梨花辞,几多伤离别……”
七郎左手拉着李连生,右手吃力地拉着一根不大结实的藤蔓,两人此刻正好在悬崖之间吊空着。七郎抬头向上望去,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一大朵一大朵的云彩,根本看不到悬崖的尽头。他低头向下望去,照旧是什么也看不见只有片片云彩的深渊。
七郎的左手早已被磨得残破不堪,鲜血一滴一滴顺着藤蔓滴了下来,李连生伸出空闲的手接住了一滴——他都诧异自己居然还有这种心情。
赠我一滴泪,还君一滴血。
不知道过了多久,日光渐渐淡了下去。李连生忽然说话了:“七郎。”
“公子?”
“我曾经在白衣那里留了十滴血液以及解蛊的药丸,你若是去寻找她,只说是我的意思,虽说时间会花费地久一些,但是子蛊是可以解除的。”
七郎沉默,过了一会儿低声道:“公子说过的,即使是死,也要带我走,现在莫非不要我了吗?”
李连生勉强笑了笑:“我只是……”忽然有些舍不得了。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复又笑道:“如此的话,我们一起死吧。”
七郎应道:“是,公子。”
此刻,脆弱的藤蔓再也承受不起两人的体重,轻轻的‘噼啪’一声,它终于断裂了开来,向悬崖底下沉沉地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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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塘中,更加苍老的童老先生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眯眼睛睡觉。一大群小孩子跑了过来叽叽喳喳地把他给吵醒了:“童爷爷,童爷爷,给我们讲故事呗,讲一个呗。”
小男娃娃小女娃娃使劲儿摇着童老先生的手,他连忙抽回了自己的手:“别摇晃了别摇晃了,哎哟喂,这老胳膊老腿哟,都被摇散了。”
然后他捋了捋胡子,问道:“要讲故事是吧?”
众小孩眼巴巴齐齐点头!
“那还不茶水伺候?!”
众小孩欢呼一声,然后打扇的打扇,端茶的端茶,捶腿的捶腿。童老先生舒服地直哼哼,眯着眼睛道:“今天啊,我就给你们讲个神仙的故事……”
太阳晒得人昏昏欲睡,童老先生眯着眼睛开始慢慢讲了起来:“从前啊,就在我们清水塘,有一个小伙子,他的娘亲生了重病,这小伙子格外孝顺,到处求医,可是就是没人能够医治得好他娘亲。他天天愁苦得晚上都睡不着觉,可是有一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个老神仙告诉他,要想治他娘亲的病啊,除非爬上南天峰上,然后找到通往南天门的路,找到了神仙,才能救他娘……”
众小孩托着下巴听得入神,打扇的忘了打扇,端茶的忘了续水,捶腿的也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后来啊,这个小伙子就成了神仙,他说啊,那南天峰上的日出美丽无比,不像人间能够有的。他拿到了神药,最后救了他的娘亲……”
“童爷爷童爷爷,那天上到底是什么样子啊?”
“那个小伙子说啊,那边有着能够飞很高很高的大鸟,上面可以坐带很多很多人;有比马车跑得快十倍的大车,还不要马儿拖;有着很高很高的楼房,居然可以盖上几百层……”
“我知道我知道。”一个小男孩拍着胸脯骄傲地道:“那飞天的,是大鹏鸟儿,那很快的马车,绝对就是飞马拖的,那很高的楼房是神仙用法术做的!”
“是吗?童爷爷?他说得对吗?”
暖暖的阳光下,传来了均匀的鼾声。
《完结》